“此言差矣!兄台当真以为这状元郎写不出花团锦簇的文章?”
“唐顺之,唐枢,一甲前三里倒有两个姓唐的!我唐氏当兴!”
“……一个常州府人,一个淮安府人,都是南直隶的,与你南仇唐氏有何渊源?”
“祖上自然同宗!我南仇唐氏也是青州唐氏迁到临淄的,山东唐氏昔年南迁者不知凡几!”
而官场之中,则都口干舌燥地看着那制科的消息。
正六品及以下,都有资格参与。
这正六品,很微妙。大明知县,都是正六品。新科进士当中,哪怕状元,一开始的授官也不会超过正六品。
现在有些人自知其实没什么机会,但毕竟是一个自己的策文能直达中枢的机会,将被朝堂重臣看到。有抱负的,想进步的,都在跃跃欲试。
还有些知县和更低品的官则根本不指望这些,他们却也不缺乏政治智慧。
看到这消息之后,只是连连唉声叹气:“苦也!”
上官手里又多了一条鞭子。
不好好干?敷衍?
可以。
但是考绩之时,一句进取之心不足的话是会给的。
没想一飞冲天,不代表一辈子就满足于只爬到正六品。
如今乡试恩科年年开,副榜举子和副榜同进士必定越来越多。
万一正六品的好官位也保不住,被挪到其他清苦衙门呢?
消息继续往南传,到了淮安,刘天和自然开心得不行,同时又有点忧愁:突然高中榜眼,那还能很容易地把唐枢请到河道衙门吗?
消息再传到南京,南直隶勇夺前二,一甲之中独占十席,文教以南直隶为最的局面仍旧没改。但在南京吏部任郎中的徐阶却怅然若失:因严嵩提携,升得太快了,他有点希望自己还是正六品的知县。
消息再传到南京东面、杭州西北的常州府,状元的荣耀属实点燃了这常州府。而唐顺之出生成长的武进县,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唐顺之的老举人父亲喜极而泣,常州知府和武进知县还在连连恭贺:“唐翁,这还早呢!状元公雄文我已拜读,以应德之才,明年制科夺魁再封伯爵,那也是大大有望!明年此时,这里只怕就是伯爵旧宅了,唐翁也少不了一个封赠!”
消息到了杭州,严嵩琢磨着举荐谁,提携哪个。
消息到了福建,这里正组织武举乡试的报名。
泉州府出了一个探花郎,龚用卿也名列一甲二十四,俞大猷一边高兴,同时盯着那“靖国武略科”几个字。
制科要写那么多策文,那终究还是儒将。武将当中,有几人能考?
这可能是他最好的机会!
唐顺之、唐枢、王慎中这些人,他们的目标自然是那定国安民科。
而定国武略科,考的必定就是兵法韬略。他们这些“文曲星”,又有几人精于这些?
赵本学家里,他这个赵宋皇室后裔看到朱厚熜又效仿宋朝再开制科,心中好感再加不少,同时也更加专注于对俞大猷的特训。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封伯之后,将位低不了!为师一生所学,就盼你传承衣钵,再复山河!”
这时北京城里,唐顺之也刚刚到了兵部报道。
为了制科,这一科的一甲,都没再像前科里有些人一样先回一趟老家享受荣耀,又或者成亲。
唐顺之授职兵部主事,正六品。
而他到兵部的原因很简单:王守仁是兵部尚书,也是对新学精研最深的人之一。
王守仁还有赫赫军功,文韬武略一样不差。
“差事不可耽搁。”王守仁郑重嘱咐他,“近水楼台,差事办好了,大明军务你便能了然于心。”
“下官谨记!”
“当真心甘情愿,考那靖国武略科?”王守仁有这一问,是因为唐顺之的殿试策文看得费宏心头发痒,极为希望唐顺之将来往民政的方向发展。
唐顺之叹了口气:“下官策文里没有提大明缺银之事,若要设银行,岂能没有银宝数百万两常储各地以应支取?多要解缺银之患,只怕是要开疆拓土、觅得银山的。陛下既说宝庄之策甚好、名以银行,下官岂能不解此忧?”
王守仁放下了心,点了点头:“那便五日一次,放值后到我宅中。”
“学生谢先生不吝赐教之恩!”
远在泉州的俞大猷并不知道今科状元郎成为了他心目当中的竞争对手。
但武举殿试和来年二月的制科,已经点燃了大明不知道低品官员和底层将卒甚至民间勇士的情绪。
朱厚熜在养心殿里听完了张镗的汇报,开心地连连点头:“是英雄好汉的,都来!朕这辈子,就喜欢英雄好汉!”
张镗和黄锦感觉有点奇怪,因为陛下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刻意拿捏了一下语气腔调,然后就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朱厚熜感受到了史书上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快乐。
大明如今万象更新,他朱厚熜胸中还有大大的蓝图,缺的就是源源不断的人才和新血。
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303章 武将大比,文官京察
唐顺之竟然自己提出了铸定额银币的法子,这已经是国务大臣们当时都没提出来的方案。而银行、储备金、货币信用的思想,他也有。
这个状元,实至名归。
现在,朱厚熜更加期待起十月份的武举殿试起来。
想到这里他问了一下:“陆炳和严世蕃考得怎么样?”
“回陛下,陆炳名列亲军舍人试第三。严小公子年幼体弱,在卫学试里没中,听说拳搏一项还受了些伤。”
“……不是还扬言要夺武状元吗?朕还以为他真练了些本事。”
“……严小公子在卫学里便惯爱夸口。”
“没人家壮,又是独眼,打不过很正常。”朱厚熜有了些期待的心思,“回头遣人代朕勉励一下他,让他下科再试。”
且看严世蕃这一世能走出条什么路来。
这辈子,严嵩不可能因为“深受道帝宠信”就像历史上一样能安排严世蕃做什么“小阁老”,朱厚熜也不会倚仗他们父子俩搞钱和稳朝局。
性格本有些偏激的严世蕃若真能往从军的方向走,倒是能期待他把这股狠劲和自信用在对敌上。
前提当然是得好好打磨了。
严嵩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了皇帝要什么,会换种法子教育儿子的。
此刻,严世蕃正躺在家里。
脸上挨了三拳,鼻青脸肿,胳膊正被管家请来的大夫推拿着。
“那厮仗着王指挥,毫不将小爷放在眼里!大老子十岁,还在武学里赖着!”严世蕃呲着牙,“袁红瑁,你给小爷等着!”
“……公子,先莫乱动,伤势要紧。”
让严世蕃吃瘪不能晋级的,是当初被王佐从广东东莞带回来的袁红瑁。
管家已经得了严嵩的嘱咐:皇帝要能办事的干才,既然有心为严世蕃指条路,除了本事,为人处事也极为重要。
此刻大夫在旁,管家不便多说什么。
等到大夫离开了,他才苦口婆心地说道:“公子,这今科武举,更加重武艺。公子学问和谋略,岂是他们能比?但年未及冠,本就吃亏。旁人知道公子身份,或许还留一手。那袁红瑁何许人也?”
严世蕃在锦衣卫卫学里几个常来往的同学,管家自然是知道的。
“不就是木匠儿子吗?”严世蕃愤愤不平。
“……公子也知道他仗着王指挥。”管家知道他并非不懂,但还是说道,“陆炳是陛下乳兄弟,将来虽会顾念王指挥栽培之恩,但这恩还能大过陛下信重?公子也有老爷照拂,只有那袁红瑁,那全赖王指挥提携啊!如今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会不想数年所学能出人头地?”
屯门海战中的烈士家族,袁氏里奉旨荫的一子名额被推到了袁红瑁头上。但如果没有王佐的栽培,袁红瑁也只会是锦衣卫中极为普通的一个校尉罢了。
但王佐作为骆安之后、陆炳上位之前的第一个过渡人选,是在皇帝为了推行新法最要用些手段的时候做那锦衣卫指挥使。
将来若有人要翻他的旧账,除了奉旨栽培陆炳这样的恩情,自然要有自己更加能靠得住、将来能报恩的力量。
袁红瑁,就是他培育的这种力量之一。
所以袁红瑁不会管严世蕃的身份。
“就是不公平!”严世蕃仍在气头上。
管家无奈地看着他:谁让你才这么点大,刚长高一些,非要去跟那些身强体壮的人同一科比试?
到了快入夜时,黄锦安排的小太监到了严家。
听到是陛下关心过,而且口谕勉励,严世蕃颇为激动,管家更是连连谢恩。
“再给我用些狠药!”小太监走后,严世蕃咬牙切齿,“明日我就要继续熬打筋骨习练拳脚!三年后,我严世蕃必夺那武状元!陆哥也只是第三,学问谋略更是平平,他肯定拿不了武状元。我只用武艺比得过他们,那武状元必是我的!”
管家一脸问号:养伤的事,是只用上狠药就行的?你消停点好不好?
他十分想念老爷。
严嵩很想立功回京,也有出于培养儿子的考虑啊。
被皇帝恩典送去锦衣卫卫学,栽培之意已显,那是一条好路,严嵩自不能将他带在身边。
但儿子毕竟到了最年轻气盛、需要管束教育的时期了!
……
在大明辽阔的土地上,像严世蕃这样的达官子弟毕竟是少数。
武举也好,文举也好,实在是太多底层子弟更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宣传到了,气氛到了,普通百姓参加武举的热情比之前确实高了不少。
在江西南昌府南昌县某处,县里的差役一坐一站。
“这武举恩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报名的!要里甲保举,要先能搬起这石墩子!别围得这么紧,一个一个来!”
人群之外不远处,有个如同乞丐一般的半大小子。
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未褪的红印子,眼神里已经没有属于年幼孩童的天真稚嫩。
此刻,他静静看了看那在人群之中若隐若现的石墩子,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
应该是能搬起来的,那并不比破庙里的神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