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鸾一直留在京营,他还年轻,如今刚刚虚岁二十二而已。
但侯爵的身份就是这么好,他从三千营调任了五军营坐营官,专管操练——谁让他一直就在京营里呆着,操典已经很熟悉,又还年轻呢?
这次选派各省坐镇的,都是神机营占三成、五军营占七成。新募的兵,大多都在五军营。
朱厚熜点了点头:“上台来,仇鸾。”
让仇鸾一直只在这练兵而非出去历练,朱厚熜也有他的考虑——印象当中,仇鸾似乎名声不太好,虽然朱厚熜也不记得是什么事,反正先观察着。
听到仇鸾的名字,底下这些参加大比的将官好歹最低都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哪能不知道这是堂堂侯爵?
但现在,这侯爵仍旧如同刚才一般,以那种走路的姿势甩开手臂,一步一步从旁边走上台阶,站到了台上。
而后立定,再稍息,站好之后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朱厚熜嘴角带着微笑,看着仇鸾在自己面前表现。
只要能贯彻自己的要求就行。
他是皇帝。对他来说,只用每年来这京营一两次,检阅一下他们小范围的操典,再提提要求就是。
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替他做。
做不好的,现在这场面不就是一种提醒吗?
“从今日起,你们以最低都是副千户的身份,每人各领一总,代行把总之职,现任把总协助你们。”朱厚熜开始提出自己的新要求,“身为将官,操练好麾下将卒,发挥他们的实力,才是你们本领的体现。为期三月,三月后,先是如同刚才你们所见一般的分列检阅、十里行军、弓枪炮三项。决出前十之后,十把总麾下战兵共计四千余,十一月与五军营老兵共四千余实战演习大比。”
这些来参与大比的将官都听懵了:实战演习?
朱厚熜自然知道,后来自己所知的实战演习其实需要非常专业的道具,这才能够起到在战场上模拟“有效杀伤”的效果。
但这并不妨碍他变通一二,设置好条件,尽量表现出一些效果。
“你们的统帅,是襄城伯李全礼。老兵营的统帅,是咸宁侯仇鸾。”朱厚熜只说道,“具体规矩,襄城伯自会与你们细说。只记住一点:为这场大比,朕单独列支了五万两银子。此次大比,你们这些县爵,京营这些把总,乃至于襄城伯咸宁侯,京营、兵部诸多臣子,皆在考察之列!”
率领新兵营的是有统军作战经验的李全礼,率领老兵营的却只是年轻的咸宁侯。
勋臣之中非常需要得到皇帝认可的这两人,也在被皇帝检验着成色。
而那闻所未闻的实战演习,更不知道要怎么办,为什么会牵涉到京营和兵部诸多大臣的考察。
但皇帝把话说完了,最后只说道:“九月,武举会试与你们的分列检阅、十里行军、弓枪炮三项一起在这里举办。十月,武举殿试。十一月,朕会带着军务会议诸参谋、五府诸都督、武进士们一同观战!”
“沙场秋点兵,盼你们莫负朕望!”
李全礼和仇鸾宛如商量好了一般,立刻大声吼道:“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底下都是当官的,不是需要提前吩咐的憨憨兵卒,顿时闻言齐吼。
但确实也有一些热血在流淌。
专门列支五万两,皇帝的期许有多高,不用再强调了,钱就能说明一切。
皇帝期许越高,那就意味着一旦他们得到皇帝的认可,前途会有多广。
如此重视练兵,难道是为了练着玩?不出数年,大明将卒必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点将台之上,还飘着三面旗帜。
居中的,是大明三辰旗。
居左的,是在三辰之旁另加一盾双枪的大明军旗。
居右的,则是三辰之下有五军二字的五军营营旗。
朱厚熜再次开口:“李全礼,授旗!”
李全礼依旧烘托着气氛:“诸将旗入场!”
围栏之外,近百面旗帜也被旗手举着列队入场。
打头的,上面除了圆圈当中的李、仇二字,上面还有他们的爵号。
襄城李,咸宁仇。
而后面,这些来参加大比的将官也看到了自己县爵的名号,还有他们的姓氏。
每个人都盯着他们自己的那面旗,头皮有些发麻。
朱厚熜为了激励他们,把仪式感是安排足了。
接下来,从李全礼和仇鸾开始,每个人都依次,亲自从皇帝手里接过了属于自己的旗帜。
这是真正的面对面,每个参与大比的将官要上台。
机灵的,已经在模仿着看过几遍的走路姿势。
从被唱名,到走上台,到从皇帝手里接下他从旗手那边递过来的将旗,皇帝一直站在烈日底下,神情严峻。
总会有一句重复的话,皇帝先念出他们的名字,然后说道:“授尔将旗,以命卫护光耀之!”
有些比较有文化的,会说一句:“末将谢恩,必效死命!”
于是后面渐渐都学了这一句。
天气是很热的,他们也看得到皇帝在流汗,但皇帝没站在什么御伞之下。
年轻天子也一直用着很有力量的声音去说他的那句话,而后一人加一人的“必效死命”加深着校场上隆重的气氛,一人加一人昂首挺胸地擎着自己的将旗走下台进入队列后,都紧紧握住旗杆,指节发白。
到最后,朱厚熜望着底下的旌旗招展,大声说道:“朕等着大明国旗军旗所至之处,你们将旗所至之处,所向披靡的一天!现在,朕先等着看,你们谁的将旗能飘到最后!”
这次不需李全礼来带头了,校场上的声音也不算那么整齐。
但都只有一个字。
“杀!”
“杀!”
“杀!”
李全礼看着皇帝:他是知道怎么激起热血的。
第305章 枉做小丑
“本将马沃,世守辽东!”
五军营内,李全礼和这一批来参加大比的武将开完了会,现在是每个武将和自己的佐将一同与麾下新兵见面的时候。
时间,已经是夜里。
火把的光摇晃在站于营房间空地上的四百余兵卒脸上,马沃看着他们。
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三个月后,他就要靠这些人帮助自己跻身下一轮。
皇帝其实给他们人人都出了个难题,马沃知道。
练兵,慢慢来,总能练得比现在好。但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还要与其他人同场竞技,这三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考验将领的个人魅力、能力。
马沃开门见山,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呢?哪几板斧?同吃同睡,同操同练?
马沃想了想,只说道:“陛下天恩,赐本将马字旗。三月后,你们如果不入前十,在五军营里便是弱旅,本将也是弱将!三月后御前大比,这三月里,本将与你们同吃同住。”
辅佐他的原把总不由得看了看他:你就这样说,有用吗?
另一处营区里,如今却是好酒好肉。
“看见没有?这是前年鞑子犯边时,老子砍了十多个鞑子,被人偷袭留下的疤!日他娘!老子后来还砍死三个!”
营区里,是端着酒碗与大家一一碰杯,在那里嚷嚷的一员壮汉。
他拿一只手比划着前胸的刀疤,豪迈之意顿显。
士兵看着那狰狞的疤痕,也不由得都沉醉于他所讲述的西北战事。
“有兄弟折了!”那壮汉叹气,“但是!老子先让鞑子三命还一命,后来又跟上官干了一架!抚恤银子,一钱都不能少老子的兵!你们现在还不够格当老子的兵!老子再怎么说也是正千户,在陕西,老子守着一座城,数万百姓!”
辅佐他的原把总也看着那刀疤:怎么?在京营暂时只是个把总,委屈你了?
又一处营区里,安安静静。
没有饮宴,也没有训话。
他们的新“把总”正躺在床上,眼睛依旧看着窗户外面他看得见的那面旗帜。
三个月时间,陌生的搭档,陌生的兵卒,陌生的考核项目。
虽说很多以为只是静静比试武艺的同僚想岔了,但这题目其实非常之难。
在想清楚以前,乱动可能无功。
兵是新的,自己也是新的。
他想着李全礼所说的分列检阅和十里行军、弓枪炮三项,忽然坐起身来。
走出自己的营房,他到了旁边不远处敲响了门:“庞兄弟,睡着了吗?”
能被选为新兵营把总的,至少都是水平不差的吧?
想位列前十,只怕第一个该搞好关系的,正是这辅佐自己的原把总。
从这一夜开始,进京大比的武将都要发挥自己的个人魅力、交际能力和练兵实力。
没几个人此刻就去想什么数月后的实战演习——前十才有资格,而这一关,已经近乎十中取一。
但也有人确实在研究实战演习了。
李全礼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实战演习,当真包括战前谋划、部队行军、短兵相接三项。
演习科目是:驰援宣府。
宣府,是京城西北的门户。
宣府若破,敌军直驱京城。
演习科目居然是驰援宣府。
心里琢磨着这些的这个将领,连夜看起了边镇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