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全安边走边说:“卫里还要备制更多地方的沙盘,瞿师傅要的捏泥匠人和木匠,唐主事寻得如何了?”
“明日便到!”
唐顺之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面前的沙盘。
不声不响的,皇帝这些年究竟通过锦衣卫和内察事厂做了多少事?
沙盘好用。这次演习,那模拟战局的诸多法子,唐顺之列席筹备会听皇帝在那里侃侃而谈的时候,只觉得太难实现了。
怎么才能让两边照面之时不因求胜搞成什么真阵仗?
事关那么多大将的前程,规矩只靠先讲好了就能行吗?
于是何全安和他的特勤千户所出现了,带着沙盘,带着三百精锐。
“一个时辰汇报,咸宁侯部到了这里,没有分兵。”
何全安走到了沙盘旁边,拿起了一面小木旗插在了一个地方。
那小木旗上已经写了个“仇”字,下面是一串数字。
像这样的木旗还有很多,旗杆顶端还有简易的马、炮、弓等造型区别。
唐顺之点了点头:“走西面,看来咸宁侯是打算出居庸关绕到北面了。何指挥,这一路你便只提防他们的哨探之间与京郊军民生出误会吧。”
何全安笑起来:“唐主事放心。有我在,指挥部既能及早知道战局。规矩是讲下去了,只要他们是真的彼此照面无非认错了斥候,我手底下的兄弟就只会远远望着。”
“……当真如此神出鬼没?”
“唐主事莫非担忧五军营的老兵也是花架子?”何全安说了句不客气的话,而后才道,“陛下命我练了他们五年了,这次若不能让参比诸将都知道陛下早已运筹帷幄,将来如何能悉数用命、不畏首畏尾?且不管这些,唐主事,再来演练一番?这回我守。”
演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大明的这一批中坚悍将们都更加归心。
虽然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做的这一切,但皇帝培养出来的力量、在情报和后勤等方面已经改进的方法,仍旧能被这群真正知兵、能战的将领看出细节的难处。
说实在的,为将者实在是担心为帅者甚至天子不知兵、瞎指挥的。
现在唐顺之闻言只一阵摇头:“明日那些未进入前十的参比武将就要到这里了,再来一番只怕又到天明,你我明日还要对他们详加剖解呢!”
唐顺之很期待,这些当真知兵能战的勇将仅仅是“沙盘谈兵”,应该也能让自己学到不少东西吧?
特勤所派往各省治安司的特勤队、内察事厂的人,其中一个成果就是这沙盘。
不能说只是他们的成果,但他们最辛苦。
唐顺之刚刚见到这玩意的时候眼睛都有点直了,而后就听说,这其中有算学院的参与,兵学院和工学院都派了匠人进修。
特勤所有太多行军操练,但每次还都会特地选地方,带人勘察。这负责勘察之人,就是从兵学院进修过的。他们随身还要带一个本子和圆的尺子,密密麻麻地记很多数字。
自认已经对新算学了解了不少的唐顺之又学到了一个新词:等高线。
至于怎么大略测出来的,唐顺之后来才搞明白。
如今自然不可能测得极准,经过这两年,听说锦衣卫特勤所那边也只是先把京北这最里面一圈防线的地势大略测完、制出了一些沙盘。
边镇那边,甚至北元那边,只怕还要数年去慢慢测出数据。
但这沙盘配上这诸多代表兵种、兵力的诸多小木旗,再配上一套如同这次演习一般的规则,简直是……会让人入迷。
这种东西以前也不是没有。相传汉时马援在彬县用米粒堆砌出彬县的山川地貌,敌军的兵力部署,并以此为谋划,大破敌军。
但现在皇帝准备做出一整套大明战略要冲及边镇这种形式的沙盘,对于军务会议的众参谋来说,只怕是将来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见过这东西后,他和王守仁、杨一清都玩过。
虽然做这种东西是陛下提出来的,但他好像并不是很懂得该怎么设置规则。但杨一清和王守仁就不同了,他们都是做过统帅、当真打过仗的。
一边用这种方式教唐顺之,他们一边也商议完善着这次演习的规则、这沙盘军棋的规则。
既是一种游戏,但也是推演战局、找出更有可能胜利的策略的工具。
现在唐顺之虽然拒绝了“今晚再战”的要求,却仍旧兴致勃勃地问:“何指挥,以你之见,咸宁侯出居庸关之后是会绕到白马关南下,还是会到古北口?”
“我以为……”
曾铣脸色仍旧是严肃的,看着两人热烈地讨论起来,他仍然在想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想的问题。
让自己在唐顺之手底下做司务,陛下和大司马难道是想让他也跟着唐顺之一样参研军务?
此刻的曾铣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朱厚熜在看到新科进士里有曾铣两字之后就在脑海中回想起了“河套”二字。
朱厚熜琢磨着河套之时,李全礼和仇鸾开拔北上之时,唐顺之与何全安终究又玩起了军棋之时,五军营那次大比和这次演习的信息也正在往北面传。
长城内外,大家都要面对一种很新的东西。
第314章 寇边,出征
“演习?”
土默川之中,十九岁的俺答得报后嗤笑了一下,然后又肃然道:“南面的皇帝要练兵,自然是迟早要兵锋向北,但我俺答何惧?两年前从巴勒吉凯旋后,如今儿郎们的马正壮,手正痒!南面皇帝有点心气,那更要打下去!不必犹豫,本就定好的事,照常!”
现在,土默川当中也正在筹备一次出击。
目标方向:山西井坪、朔州。
俺答虽然只有十九岁,但他继承土默特领主这七年来,早已经有赫赫战功。
若不是三年前攻打大同、大掠而归,哪里能有实力和威信在两年前兀良哈与喀尔喀的冲突中更露头角?
博迪汗邀他率兵前去征讨兀良哈,最终的结果便是巴勒吉一战俺答率军大破兀良哈。
俺答是在十六七岁就扬名草原、建有赫赫军功的万户领主,他并不因为那缓缓传到这里的消息而动摇。
他需要更多的声望,需要更多的人口、牛羊。
两日后,帐下精骑四千余集结完毕。
“先去井坪!若明军怯战,便尽扫朔州!”
俺答不用亲自去,土默特部也不能倾巢而出。
巴勒吉一战固然声名远扬,但那博迪汗也因此开始对他有忌惮之心。
蒙古的那位大汗就在西边不远的河套察哈尔部,快马袭来可要不了多久。
“忽热!忽热!”
他麾下精骑在马上举着弓,一同呼喊着冲锋的口号。在蒙古语中,这句话是欢呼,既是喝彩,也有祝祷之意。
马蹄震响了大地,马芳远远地听到了响动。
马场里被抽走了好多匹骏马,又要去南面劫掠了。
马芳捏了捏小拳头,继续低头做他的弓。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只有做好了,才能向那些常在他面前卖弄箭术的鞑子偷学几手本领。
十一月初,北虏寇井坪。
军情传到京城时,朱厚熜正在国议殿之中坐着,看俞大猷他们文试。
边镇军情向来要第一时间报到朱厚熜这里,因此殿内正答策的武进士们只听到皇帝在看完张佐送过来的一道奏报之后就站了起来说:“去武英殿。”
本来在这边一同主持的杨一清也很快知道了情况,随同一起走出殿后就说道:“朔州中路参将李瑾,是个有勇有谋之将。便是西路参将刘铠、游击李鉴不能敌,朔州必无大患。”
“报什么领军过万大举来寇,依杨卿经验,实数有多少?”
“不会超过五千,北元诸部之间也不太平。这些年寇边,都是诸部自行其事,并非那小王子督帅各部大举来犯。以一部之力,能有三五千骑南下便是大动静了。”
“这么看来,刘铠、李鉴是已经怯战了,故而夸大其词,说不定已经弃守井坪。”
杨一清沉默不言。
武将大比,西北边镇也一共送了几员大将来京。
那俺答寇边,也不知是不是探知了这情况。
刘铠、李鉴是差了些,尤其现在他们原先的主将、朔州卫的指挥使还在密云那边参加演习呢。
到了武英殿里,王守仁和张经等人随后陆续被传召而来。
皇帝和杨一清等正围在舆图边。
“井坪守御千户所是足额官兵,千又九百余人。”杨一清介绍着情况,“既是绕开了大同正面,自井坪南下,那便仍是为了劫掠。”
朱厚熜眼神有些阴沉:“是察哈尔那边的套虏,还是丰州滩那边的俺答部?”
“应是俺答部。”
杨一清看了一眼王守仁,只见王守仁也点了点头:“臣也这么认为。昔年达延汗分左右两翼六万户,如今博迪汗正忧心于兀良哈与喀尔喀的内乱。当此时节,他不敢冒险。若在我大明吃了败仗,他就无法再复其祖声威了。”
“……俺答。”朱厚熜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朱厚照从登基起就生活在北元那个中兴之主达延汗的威胁下,而嘉靖一朝,面对的北面敌人中最强悍的实则只是北元右翼三万户之一土默特部的领主俺答。
从嘉靖二年之后,俺答再一次对大明出手了。
小规模的寇边劫掠几乎年年有,这一次的阵仗算是大的。
朱厚熜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急不来,还没到算总账的时候。
“速速议一议,把旨意和军令都传过去吧。”朱厚熜顿了顿之后说道,“守土有功者,朕不吝封赏。”
他信任杨一清那四年多在三边打下的基础,也把主要的决策放给了他与王守仁两人。
前线有前线的常规应对,军务会议这边则会给出更系统的调动部署以向俺答释放压力。
而朱厚熜不希望那边永远只敢据城固守、任由北虏于乡里间大肆劫掠。
皇帝确实不吝封赏,新朝已经有因军功新封国公的先例,如今又封了一批县爵。
现在,大明这批新县爵当中的十个正在密云。
朔州卫的指挥使何勲带了三百人守在一个真正的据点,他不知道自己担任防守任务的井坪路正遭受入寇,他现在的精力全放在眼前的演习上。
守军不知道演习真正结束的时间,但这些天,咸宁侯的麾下越来越活跃了。
“何将军,真要反攻石头山?”
何勲咧嘴笑道:“怕什么?咸宁侯用了麾下一人可兑守军两人的漏,石头山那边可丢得本将不服!虽不是本将丢的,但他们若又用这法子聚了大几百到本将这里,那岂非本将也要输得冤枉?现在明摆着,陛下和杨总参也不想我等只是龟缩守着。”
“可咱们若想成功,只有不被察觉之下摸进石头山寨子两百步之内才行。那里并无草木遮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