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仗着是演习!当真在野外,他们面对真正的鞑靼骑兵,敢这样不管不顾地野战吗?
朔州井坪荷叶山上,李瑾在这里给他答案。
他看得出来还能战的这八百多将卒眼神中有些惧意。
这是真的战场,四面都是真的鞑子,战马正在扬蹄,嘶鸣声不断从各个方向传来。
又经过了两天,鞑子的骑兵真的全都聚了过来,显然是下定了决心拿这支敢于出堡迎敌的大明守军打个样子,挟势捅破朔州的防线。
如果这个并无大同方向其他援军到来、原先守军也个个龟缩于城池寨堡的朔州仍算一道森严防线的话。
“今日可以开炮了!”李瑾大喊道,“擂鼓!”
此前数阵,都只是结阵迎接骑兵的冲击。
大明将卒或许不擅骑兵冲杀,但应对骑兵冲杀,已经不知攒了多少年的经验。
李瑾勇于战,这区区千余人结的战阵,至少在之前是守住了那千骑的数次冲阵。
但现在,是数千骑。
片刻之后,骑兵阵中也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接下来,“忽热!忽热!”,那边数千人的怒吼如同巨浪一般,从数个方向扑来,冲打着这小小的荷叶山。
“别急!”李瑾对身边的传令兵说着,“荷叶山这么小,等他们冲近了,马都靠近了,再放炮!不要一起放,轮着来!”
虎蹲炮那子母炮,应该会让对面慌乱一点吧?
只要稍微慌乱一点,那就行了。
“尖哨队,都准备好,随本将冲杀!”
李瑾的麾下,也有数十骑,都是精于骑射、作为尖哨前出侦查敌情的尖兵。
如今被围,自然谈不上去侦查什么。
而李瑾竟准备领着他们出阵冲杀。
马蹄声凌乱地敲打着这边土地,呼哨声铺天盖地往荷叶山淹过去,这荷叶山上的大明守军宛若在狂风暴雨之中,顷刻就能被扑灭。
“……日他娘的!拼了!”
山腰上战阵的核心,几个方向一共也就摆了十二门虎蹲炮而已。
炮手望着山底下乌泱泱淹过来的鞑子,双眼血红。
都到现在,顾不得想别的了,只能跟着那不要命的主将拼命。
接敌的最后时刻,山上守军也都听到了李瑾鼓舞士气的呐喊:“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生死关头,大家都需要这一嗓子。
“大明万胜!”
用搏命的心态喊出来的声音里,令旗挥下,战鼓声变了奏,火炮阵地上的小旗官喊道:“第一轮,放!”
炮声并不密集,但炮声和这里两边的呼啸呐喊声毕竟传了出去。
离这里数里的东北面,正奔驰的哨骑听到了那个方向成千上万人交战隐隐传来的声音。
“三虎,快回报督台,已经打起来了。其余人,跟我摸过去!碰到鞑子哨探,都除了!”
而荷叶山西边的井坪堡那里,担心鞑子骑兵是来攻井坪堡的刘铠现在不担心了。
他们是往荷叶山去的,这个讯息刘铠也收到了。
大同那边的军令也已传来,副总兵林宽率援军开拔了,正在来的路上。
“五千攻千五……”刘铠咬了咬牙,“该死的,要是千五官兵尽丧,那便是大败!留五百人守堡,点兵点兵,驰援荷叶山!”
荷叶山上,李瑾现在浑然没有惧意,浑身上下都只淌着兴奋的激动。
他不是个多爱惜麾下兵卒的将领,有时候甚至堪称严酷,他眼里只有战,只有胜。
但难道大明将领,眼里不该是战,是胜吗?
“趁乱出阵,冲一下!”他骑在马上狠狠一夹马腹,“都跟着老子冲!”
土默特部骑兵的帅旗所在之处,这支南下劫掠的骑兵统帅愕然看着山上冲下来了不到百骑。
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眼下,那数十骑就如同一只弱小的鱼儿,要逆流游入惊涛骇浪之中。
但它毕竟泛起了一些涟漪。
“这种炮……”他不关心这点小事,他现在更凝重地听着那明军山上响起的炮声节奏。
跟自己印象中的不一样。
而后,却是一骑纵马来到左近,那人胳膊上还插着一根箭。
“东北面有……援军……”
说罢从马上晕倒下来。
“……再冲!难道没吃饱吗?”
他也不关心这些,莫非集结了近五千骑,不能先啃下这个荷叶山上的千余明军?
远途驰援的便是疲军,战马再冲一阵便好了。
此刻,在敌军阵中甩了一个尾、身上也浴了血的李瑾还在狰狞大笑,然后耳边听到了东北方向传来的鼓声。
“援军来了!”他哪管其他,嘶声喊道,“继续冲杀!”
东北面,不放心林宽行军速度的王宪带着千余标兵正在急行军。
不仅如此,还令人一边擂着战鼓。
“再敲响些!时刻准备接敌!”
荷叶山上,在这个小小的山头已经固守了七天、口粮将尽的守军终于听到了援军的动静。
“顶住!再顶住!让炮再冷一会,顶住!”
大同镇守将是要钱,但并不想获罪。
能守住大同镇,才是他们向朝廷要钱的筹码。
林宽是走得慢,但他的军令走得快。
北面,那李鉴虽然是在路上稳妥行军,但收到了哨探回报之后,两眼里突然都冒出了充满功劳的光。
“快!快些走!”
嘉靖五年冬,北虏寇井坪,乃西路地也。中路参将李瑾曰:“是可视为两家事邪?”驰兵赴之。时西路参将刘铠、游击李鉴兵先至,惶惧不知所出。瑾为申令戒众,合兵置阵,先据荷叶山。虏数冲突,不为动,最后以大炮击其中坚,而自督劲骑驰下击之。虏披靡引去。
密云那边演习结束,朱厚熜仍在惦记着朔州战事。
第316章 文武状元打起来了
嘉靖五年的第一场雪,比嘉靖四年来得早了很多。
去年这个时节,唐枢等人犹能赌一把运河不会那么早冻上,在冬月里坐船北上赶考。
但现在才刚刚进入腊月,京城开始飘起了雪。
武英殿内,对武进士和参比将官前十的赐宴已经结束,现在是军务会议对朔州那边军情及边镇防务继续开着会。
殿内之人并不知外面飘起了雪,是黄锦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降瑞雪,想来山西那边也必定已经天寒,鞑子得退兵了!”
朱厚熜站了起来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
“打开殿门!”
武英殿的殿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入,众人都瞧见了那缓缓飘落到地上的雪花。
“天佑大明!”杨一清深知天气变化对战局的影响,今年这个冬天雪下得如此早,鞑靼骑兵要多不少顾虑了。
这些天来,朔州军情每一天都牵动着朱厚熜的心。
那边不仅有外敌,还有内忧。
王宪虽然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去总督宣大的,但他可不比杨一清。一个早就总制过三边,在边疆素有威望;王宪却只是曾经巡抚大同,时间还不长。
朱厚熜还没盼来那边退敌的奏报,但是天气转寒、以至于开始下雪了。
他只欣喜了片刻,随后便有些怅然地缓缓坐下:“北虏寇边,君臣竟要靠天时来稍缓忧虑。”
一句话让殿内有些冷场,黄锦有些不知所措,而杨一清也因为脱口而出一句“天佑大明”略微尴尬了一下。
与王守仁对视了一眼后,杨一清才行礼道:“陛下承继大统,有天时护佑;朔州迎敌,有地利;如今武举及武将大比已毕,更得人和。鞑子是必定能击退的,如今臣等辅佐陛下悉心谋划,假以时日,北虏必不再为患。己巳之变后,边防积弊已近百年,陛下也无需忧虑过甚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朕只是有感而发,边镇之难,朕自知晓。有王宪在宣大,且等军情奏报到了再说吧。把殿门关上,继续议这一轮诸省军屯改制和这一批武将之任用吧。”
武举会试正副榜共一百零八人,入京参与大比的中坚勇将近百,他们都是进入了皇帝视线的人,而且分为有军伍指挥经验与没有经验两个梯队。
现在,武状元俞大猷正被议论着,因为十二月初一的《明报》刊载了武举殿试的最终结果。
这是大明第一个有正经武状元头衔的猛将,而鞑子寇边的消息也已经在京城传开。
“依我看,还是京营闹什么演习、朝廷选什么武状元,这才让鞑子觉得咱们是准备打他们了。”
“无稽之谈!无耻之尤!前些年没这些,鞑子就没寇边吗?武举开殿试、京营练兵,这都是陛下旨意。阁下不必拐弯抹角,不妨把话说清楚。”
“……只是可怜山西百姓罢了。”
俞大猷正冒着雪,前去王慎中家里。
他高中武状元之后,没有像有些人一样回乡。这些天来,靖国公、咸宁侯、襄城伯等勋臣之家都多有请帖,俞大猷陡然就站到了舞台中心,推脱不得。
如今心中疑惑不少,而王慎中在御书房中时常与皇帝见面,今日更是约了林希元、龚用卿等同乡一起,俞大猷是想要去请教一下的。
那天武英殿赐宴后,皇帝在养心殿里对他说的话,俞大猷还不是全然明白。
行至半路,就听到街边茶肆里有人这样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