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办法?”
汪直贼笑道:“听说他们去年想打下清化来,没那个能耐。不知谭兄能不能跟彭公公说说,借汪某几条战船?汪某可以先往南面走一走,一来找找那有鸟粪石的孤岛,二来改头换面扮个南洋海寇。约好时间,咱们可以帮他们先打一打这清远城嘛。”
谭远才目瞪口呆地看着汪直。
这小子,听说只是第一回 出海啊。
你以为战船那么好操使?
但是……他隐约感觉,有那么一两分成事的可能……假如海贸行的护航战船官兵们只是假扮他手下的话……
……
得到了消息的清化镇守文臣正如汪直所料想的那样,预感到这是一个机会。
现在他和幕僚正在商议着。
“前年在升龙,迎接招待那个大明钦使的酒宴上你也在,你觉得怎么样?”
幕僚说道:“谈及风物,他确实提到大明信佛的有,信道的也有。而大明的天子,似乎是更崇信道教的,封了一个真人,就住在皇帝的禁宫里。”
“那就是国师一般的存在了!”该文臣踱来踱去,“陛下遣使去了大明,但那大明钦使的国书是给黎氏的,如今退到云屯港外态度不明。听其言,大明天子的意思是黎氏过去礼敬有加,如今是否气数已尽,陛下是否礼敬大明,都要先看看再说。”
幕僚点头赞同:“去年守住了清化,只怕那钦使和大明海商也听说了此战。余孽仍未除尽,那阮淦更不知从哪找来一人,谎称黎氏宗室。这消息再传到大明钦使那里,岂非更说明黎氏气数未尽,新朝或仍有变数?”
既是要遣使常驻,若这交趾又换了新朝,那不是闹笑话?
大明如今的做法,莫登庸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的莫朝刚刚建立,能不能使民心归附坐稳位置,大明观察数年也是正常的。
“我看那大明钦使,前年也是心向陛下的。如今,他倒是困守吉婆岛,既不能办好差遣,又不能回大明升官,必定也苦闷不堪。”那文臣说道,“若找到了他们一直找的那种能流出乳白琼浆的灵异胶树,有那国师帮着说话,再有那钦使帮着美言,我在陛下面前必定立下大功!”
“应该是那国师要炼仙丹吧?”幕僚是合格的幕僚,知识面比较广,“和佛家不同,大明的道长们,求的是长生。他们在这里找那灵树找了七八年了,算算时间的话,和那大明钦使说的对得上。听说是七年前,大明的皇帝陛下让各地擅长方术的道士们进京。”
那文臣点了点头:“那就派几个向导,带他们去。只要他们不接近阮贼所在的地方就行,阮贼找了人谎称黎朝余孽,这消息已经传扬开来,瞒是瞒不住的。若把这件事办成了,大明皇帝一喜之下应了陛下之请,那才是大事已定!”
“此事,要不要先奏明陛下?”
“不!”那文臣断然说道,“先找到此物再说!若找到了,我才好准备妥当献上去。若让更多人先知道了,我还能凭这功劳离开清化吗?去年若不是勉强守住了清化,我已经被问罪了!”
没让汪直和谭远才失望,这天还没天黑,这文臣家里行商的掌柜就传回了消息,说打点好了可以去寻找,但是要跟他们一起。
对此,汪直在他面前表达的态度是很高兴,还说有识途的当地人一起,也更安全一点。
第二日,一行人就出了清化城往西,一起去寻找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橡胶树。
汪直也不知道,但他在山里呆过很久,很多数割开树皮都能流出些什么嘛。
到时候糊弄一下,还刚好成为将来海贸行与阮淦交易的货物之一。
万一找到的东西其实无用……大明干这件事又不是为了赚阮淦的钱。
他们在往哀牢的方向移动,虽未深入,却也在展开着计划。
而阿瓦城里,现在的气氛颇为紧张。
高尚贤不得不强硬一点了,对着脸色有点白的莽卜信及皱着眉头的思伦、罕烈、思真等人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思伦看着被那曲指挥的麾下押过来的三人,眼神没往他旁边两个负伤的明军老兵身上看。
心里只是在破口大骂。
明人只派了十人去莽瑞体那边传令,自己安排了足足五十人,还是偷袭,居然没有拿下他们。
片刻之后,他就恍然大骂:“高大人,您不是问前年劫掠驿站的流贼吗?我等追索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抓到了!仔细看了看,和当时见到他们的人所说的一样!”
高尚贤看着他不说话。
思伦看向罕烈和思真:“你们也过来看看,是不是?”
“……不错,正是此人!”罕烈过来看了看,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这么说。
思真的反应同样如此。
曲志南眼神冰寒,走到那三个俘虏面前开口问道:“前年,是你们焚毁驿站,杀死了曹千户?”
面对曲志南,那三人中的一个看了一圈思伦三人,随后咬牙说道:“不错!正是我们兄弟!”
“既是凶手,本指挥要带回去明正典刑,告慰亡灵。”
曲志南转身看向了思伦等人。
思伦目光凌厉地看着三个俘虏,随后说道:“理应如此。这些流贼如此大胆,只怕还有同伙、家人。钦使放心,我们必定追查下去,彻底剿灭这伙胆大妄为的流贼。”
高尚贤听在耳中,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说是要彻底剿灭,其实不过是以他们的家人为威胁,让这三人不敢吐露实情罢了。
他开口说道:“缅甸这场变故,本官也大致知道来龙去脉了。既然他们不辱使命,也即将本官的意思传到了那莽瑞体手上,带回了消息,那本官这就启程返回昆明复命。袭封之事,就等你们各家都遣人到了昆明,再由督台辨明实情,奏请皇帝陛下决断吧。”
见他急着要回去,思伦心头虽然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仍旧让莽卜信率领着他们数人,先送了明人北去。
等到那一队身影远去了,罕烈这才眼神森寒地说道:“思伦,你在我们两邦,收买了不少人啊!”
思真同样面沉如水。
“我倒想问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思伦并不退让地说道,“就算明人要去联络莽瑞体,你们急什么?竟遣人去劫杀。既然要做,又做不干净!不仅让人把消息传到了莽瑞体那里,知道了不是莽瑞体的人,还带回了消息!五十人劫杀十人,只杀了两人伤了四人,还被俘虏三人,真是废物!”
“你!”罕烈气不打一处来。
“莫非是看到洪发做了阿瓦王,你们以为明人就算发现了,也只会先对付我们孟养?别忘了,是我们三家一同出的兵攻下了阿瓦城,孟密离明人是最近的,最不好守的!”
思伦这番话让罕烈和思真脸色更难看了。
“莽瑞体怎么说的,还不知道。”思伦缓和了一下语气,“前年那土司千户都宰了,如今又出了这事,我们三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不论如何,莽瑞体想遣人去昆明,都要经过我们的地盘。这一次,万不能让他的人到了昆明!”
“那三个废物要是受不住,怎么办?”
对于被思伦收买了的部下,现在罕烈和思真也没什么好话了,反而开口问出担心的问题。
思伦倒是有些枭雄模样:“明人如果真要大动干戈,以前杀了那曹义就可以作为理由。他们受不住,那也只是胡乱污蔑罢了。他们的家人还在,为了他们的孩子,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不管如何,莽瑞体是必须要剿灭的,明人可能出兵,也是要防备的。这些,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那个姓曲的和他带来的人,不像好对付的。”
“这里毕竟是缅甸!”思伦厉色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称臣纳贡,看在金银的份上,难道他们不会更加担心莽瑞体那小子?年纪轻轻就懂得这样收买人心,他才是更可怕的人,不能让他继续成长下去!借我们的力量将他剿灭,让各族之间的仇恨更深,明人只会乐于见到依旧四分五裂的缅甸!”
思伦的判断如此,归途中的曲志南折磨了一遍那三个俘虏之后,来到了高尚贤身边。
“没有开口。”
“那是理所当然。”高尚贤说道,“不过,前年严知府也在,是不是他们,认一认就是了。”
“认出不是又如何?”曲志南恨恨地说道,“我折了两个弟兄!没死在湖广,没死在宣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放心,曲兄既然调任腾冲,为他们复仇那不是迟早的事吗?”
来外滇走了一趟,知道了最新的消息,看出了那思伦和莽瑞体同样的雄心勃勃,高尚贤也有一些变化。
他静静地说道:“岳公公去了转运行,要出兵总要先做些准备。秋粮征收、转运,到入冬时,这里的雨季也就过去了。曲兄麾下的土司将官和兵卒,不是也还没认全吗?总要先做些准备。”
曲志南回头看了看这片土地,目光深沉。
“那便等我再回来!”
正如高尚贤所判断的一样,如今云南、四川、贵州都在做着准备。
沐绍勋凭借他在平定寻甸、武定两府叛乱时在新一代土司青壮中建立的威望,开始动员内滇土司的力量。
一些像曲志南一样的新生代将领,在夏言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之下与纪维民同期一起转任云南,各自带着数十到一两百不等的护卫亲兵。
而在成都,停灵数月后,杨廷和才最终下葬。
此时,已经是十月末。
当此之时,新的旨意已经传到了成都。
京城里,议立太子的前期流程已经走完。同期决定的,自然还有对朱载垺的王位册封。
“越王殿下有皇命在身,臣回京后,等候越王还朝再行册封大典。”
年幼的朱载垺一丝不苟地行礼:“大司徒节哀顺便,小王这些时日受益良多,只憾不能常常请教。”
杨慎看着他,谦称不敢后又看向了杨博。
“惟约回了昆明,转告伍督台,四川这边不会误了他和黔国公的大计。”
“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杨博也看着杨慎:他是靖宁伯,是左春坊大学士。如今已经确定了立储之事,杨慎已经是明牌的太子属臣——尽管等太子长成后,杨慎也差不多到了致仕的时候。
但是他杨博,却被皇帝命令一路陪伴着新册封的越王。
这个封号,有些特别。苏松、浙江之地,是越。岭南,是百越。那交趾缅甸,也可称越。
如此说来,自己的将来,只怕不是在所出生的西北,而是在这大明的西南了。
在成都的这些时日,朝廷密令果然如伍文定所料一样到了这里。
平湖伯纪维民早已在挑选精锐,准备和灵璧伯一同出发,护送越王殿下南下云南。
而四川今年的粮赋,已经确定不用起运送京。
四川曾有蜀王,如今蜀王名下的田土尽归粮储号。今年的产出,还有通过四川布政使司采买的粮食,将通过转运行、通驿局尽快转运至云南。
其他军械,四川、湖广、贵州都还算安稳,也会先行转运一些过去。
他们正好换新——听说兵仗局和军器监又定型了新一批的火铳、火炮,而刀枪盾等,宝金局在重工园的厂又改进了一下铁与钢的品质。
总之,在入冬以前,通过那些企业,大明正就近将粮草军资以更加隐秘、更加高效的形式转运至云南。
为了即将会展开的一场行动,云南多了一个成国侯坐镇,现在更会多一个越王在那里看着,多一个平湖伯、灵璧伯呆在那。
送了越王重新启程去云南,杨慎也要再向他已经故去的父亲辞行。
杨廷和的坟茔前,杨慎长跪在那:“孩儿不孝,虽是父亲大人遗命,终究不曾守孝。”
杨廷中在一旁,低声说道:“用修,你已经离京数月。现在启程入京吧,这些时日信件雪片一般来,想必户部有许多事需要处置。过完年,太子册立大典,你是太子师,不能不在。”
“叔父放心,侄儿知道。”
杨慎庄重地行完大礼,随后才站了起来:“四川这边,侄儿还要再安排一下。侄儿刚离了京,陛下竟又要在南面用兵。连年用兵,何以富国?不止如此,封皇长子为越王,隐以其督励云南大军,更是有以其为新开疆土之主之意!既立太子,复设有兵有土之藩王,侄儿不能不管!不用叔父说,侄儿也会尽速入京劝谏之!”
虽然木已成舟的事情,他会用心做,不拖后腿,但不代表他没意见。
杨廷中早已听说过杨慎屡屡与皇帝抬杠的事,此时不由得忧愁地看了看兄长的坟茔。
这种话,你说给你这个没多大出息的叔叔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