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益毕竟还有明面上的身份,他故作思量,随后看向了阮文泰和郑检两人:“你们争来争去也有数年了!如今内不能服众,外不能御敌!大明助交趾百姓免于外辱,陛下圣意到后,你们都要听陛下圣裁,不可再战乱不休,害人害己!莫登庸以篡臣窃位,若还不知足,那我便奏请陛下,传檄西南剿灭之!”
阮文泰脸色再变,郑检也欲言又止。
他们每个人,想要的都是交趾全部。
但听现在的意思,大明皇帝并不这么想。
阮文泰实在不肯再传信回去告诉莫登庸:大明答应了他做交趾宣尉使,但只是一半的交趾。
十一天后的嘉靖十一年正月初五,清化城东面的港口上,留守于商船上的葡萄牙水手刚刚睡醒。
他揉了揉眼睛后,推开了被带到船上来供他们享乐的本地女人,笑嘻嘻地再抓了两把,准备爬上桅杆看看动静。
等他爬到了桅杆上面,费力望着远处时,有些疑惑地再擦了擦眼睛,眯了眯眼。
过了一会,他瞳仁一缩,扯起嗓子喊了起来:“警戒!警戒!”
远处的影子还很小,但那不是寻常的民船。毕竟数量不少,还隐隐是战斗的阵型,直扑这边而来。
当初南下广东、参与了屯门海战的赵俊站在大明新造出来的唯一一艘已经服役的一千二百料旗舰上,手里还端着最好的望远镜。
“比外厂那边传来的数目少了四成,那就是还有一些去了南面劫掠了。”赵俊平静地下令,“既然敌人更少了一些,而且应该都还在清化城里享乐,就直扑过去,一个不留!”
船行不快,海上一览无余。葡萄牙人是提前发现了他们,但他们也需要紧急备战。
而这样庞大的战舰上可以用的炮,比陆上为了便于行军而铸就的虎蹲炮大多了。
“轰!”
不知多少年后,大明战船重新在这遥远的南洋出现,以仓促赶来的葡萄牙人头目们窒息的吨位。
阿方索没有骗他们,大明真有这样巨大的战船。
但是,他妈的阿方索骗了他们!
这次不是站在大明这一边、帮他们做事吗?
“轰!”
多年以来,大明的边墙以北也再没有响起这么大、这么密集的明军炮火。
嘉靖十一年的正月刚开始,大明南北两开花。
俞大猷站在土城矮小残破的城头,拿望远镜看着远方。
在他的身旁,他的身后,都是炮。
在他身前的低矮土墙外,五十步内都是鸳鸯阵兵,直将土城围了一个圈,延伸到左右两翼的两处临时营寨。
有了外滇一战之后更多的射表数据,这一次的守城战,大明又是倾泄炮火的路数。
而城外鸳鸯阵兵中的铳枪手,土墙上的鸟铳手,构筑着扎实的防线。
蒙古骑兵确实悍勇,炮火不足以拦下全部的人,但这鸳鸯阵兵构筑的五十步防线,却宛如最后一道天堑。
他们就是没办法成规模地来到那不到一丈高的土墙下。
土城之战是从正月初三就开始的,俺答以为他选了好时机,因为他发现就算是临近除夕,明军也仍旧在紧急加筑土墙。
寒冬腊月,过年的时间,破冰凿图加筑城墙,士卒民夫能不生怨吗?
在压力下连一个年都过不好,从除夕干到正月初三,该疯了吧?
可俺答没有望远镜,他不知道转运行是怎么用马拉着雪橇车,直接从边墙以内把怀来那边转运过来的预制砖和粗劣的水泥拉过来的,更不知道大明运过来的军资中包含了多少炮弹和小型的虎蹲炮。
已经在大雪之中呆了这么久的马芳呆呆地看着蒙元精骑玩命冲击然后人仰马翻。
这还是他熟悉的草原勇士,是他印象中怯懦弱小的大明边军吗?
战事发展成这样,马芳都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逃过去。
他忽然感觉在鞑子这边学骑马、射箭好像没什么大用了。
“一!二!三!放!”
土城东北角城墙内的这一组炮兵阵地,尽管面前有一重不到一丈高的土墙阻挡,但放置于堆起来的炮台上的新式炮仍旧按照射表仰起足够的角度,将炮弹抛向城外。
一阵轰鸣之后,旁边有人用铁锹铲起堆好的雪洒向炮管。
“先生说,这样极易让炮管开裂啊!”负责日常养护火炮的人心疼不已,他是在兵学院进修过的,知道一些知识。
“管那么多做什么?多用!多造!这才能不断改进!”
总军备部的随员不以为意,反正他印象里,总军备部的钱是管够的,陛下对总军备部只有一个要求:让兵仗局、军器监、宝金局他们,拿出越来越多类型、越来越强、越来越实用的火器!
这不仅仅是为了不用命去填,而是必须创造更多的需求,让大明的火器技术能不断改进。
土城北面,俺答的心像如今的天气一样寒冷。
他自然看出来了,大明的火器威力上了一个台阶,而现在又是他们最擅长的守城战。
这么一座残破的小城,这么短的时间,大明凭什么能运来这么多的火炮?
这还只是现在,将来呢?
“吹响号角,回去吧。”
俺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手底没有那么多工匠,没有那么多人才。最重要的是,他的土默特部没有那么大的领地。
以他现在的实力,当然有能力击破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城,但是代价太大了。
“可汗,我带人冲到南面,把他们围起来!他们这是孤军啊!”
才打了两天多,俺答的部将想不明白。可汗明明是调兵遣将,准备彻底吞下明人胆敢出边墙的大军的。
“没错,那样是能赢!”俺答突然暴怒起来,“土默特部能打赢这一仗,但是将来呢?要丢下多少儿郎的性命在这里?”
俺答说的不是真正的心里话。除了不能把整个土默特部的主力堵在这件事上,他更知道只要稍被阻隔,也许就会被大同的明军围在那方圆二十余里的圈内。
“难道就让他们白白占了土城?”部将双眼血红,极不甘心。
明明还有得打,能打赢!他不相信明人的炮弹无穷无尽,他也注意到了明军之中有些火炮自己炸了膛。
“退兵!”俺答知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这一仗,他只是彻底看清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局面。
退兵的号角声回荡在雪原上,俺答回头望了望那座矮小的土城,再回头时目光已经坚定。
只有愚蠢的汗庭和他愚蠢的哥哥还不明白时间有多么紧迫。
这才只是又过去了四年,明军的战力又比嘉靖六年时强大了这么多。他们的军队里自然还有许多窝囊废一般的将领,可是也有了俞大猷这样的人物,而大明的天子敢用他、肯用他!
成吉思汗的后裔们仍不明白他们应该舍弃手上那一点让他们甘于苟延残喘的权力,尽快迎接一个真正能带领他们躲过这一劫的雄主。
不将那些虫豸扫除,怎么抵抗越来越强大的大明?
第384章 攻守易形,众望公侯
马芳也在往西退去的大部队里回望,随后咬了咬牙开口:“要防备他们追来吧?”
“有人断后。”他这个小队的队长断了他继续留后侦查的念想。
马芳没办法就这样逃走,那样他只会先被射成刺猬。
此刻他归心似箭,却也无可奈何。
他还不知道他这一去之后,又只能被迫先去到离大明更远的地方,却也从一个普通的青壮兵丁成长为一个真正熟知蒙元战法的勇将。
捷报传入京城,朱厚熜大喜过望:“攻守之势异也!传旨,俞大猷封瀚海伯!俺答不愿徒耗实力,必定是再不能为了名声,等衮必里克老死了。他会先夺右翼,还是干脆去汗庭夺了那鸟位?”
同样作为“皇帝”,朱厚熜更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这一仗,打破的是俺答的幻想。他在面对新的现实后,主动从更长远的未来出发,要准备调整他的战略了。
反倒是夏言有点愕然:“他会主动掀起蒙元内乱?”
朱厚熜轻笑:“他等不了了。才四年,他已经不认识大明了。只有他掌握大军过十万,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分兵掐住大明军队的弱点。若草原不能一统,今天汗庭劫朵颜,朕揍他。明天衮必里克寇三边,朕揍他。有事没事,朕都揍俺答!朕专盯着他揍,汗庭和衮必里克却都不会帮他,难道土默特部就这样被朕一刀刀地切完所有领地?”
俺答那样的聪明人,看清楚了第一刀,就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战术。
此国与国之战,俺答想以一部敌一国,没那个可能。
大明不给他既要名声又要实力的时间!如果蒙元各部仍旧是一团散沙,俺答凭什么与大明争锋?
任谁想要一统现在的草原让各族臣服,唯有血火重铸之!
“瀚海伯!卫将军骠骑列传: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
旨意传到云城,大雪还没化,赵本学俨然已经从淡泊名利的隐士转为热血沸腾的老青年。
望着漠北雪原,他的眼神亮得可怕:“志辅!陛下寄厚望于你,驱逐北虏之意甚坚!”
俞大猷两战封伯,终于追上了唐顺之。
前出凉城让俺答稍微误判,就创造了拿下土城最有利的局势。以小破城拒守,以炮火慑敌,以大势劝退!
他的眼神也很亮,望着遥远的北方:“若真能登临瀚海,自然便是封公之日!赵师,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这一天还有多远,此刻京城之中前来参加嘉靖十一年会试的举子们也在议论。
从嘉靖五年赤城侯在荷叶山一战中野战败敌开始,大明对北虏的战绩越来越好。先是阵斩了汗庭故主,如今竟然能重新夺回边墙以北的失地。
高拱也在议论的同科举子当中,他却更加积极地分享着在云南的见闻。
“诸位听说了吗?交趾宣交使也呈回奏报,那莫氏篡朝之臣,为保权势,也愿献回谅山、谅江、新安三府,更将吉婆岛让与大明设海外商港!”高拱有些兴奋,“外滇诸司重归王化,加上云南新设的孟密府,还有大同北面这数十里地,去年一年大明拓土实同多了何止一省!”
“篡朝之臣,如何能册封?依我看,便该如张总宰所言,干脆重设交趾省罢了!”
张孚敬确实做了总理国务大臣,而大明诸省已经只称省而不称布政使司。
“你是想着,若考中进士,又多了一省数府,可以先历州县再拟台阁吧?你愿去那交趾?”
“有何不可?肃卿,令尊巡视过外滇诸司。如今伍部台转任南京礼交部,令尊果然升任云南布政使。云南做官虽有些险,却也是建功立业之所。肃卿更是去昆明呆了一年多,听说上一科的探花郎杨维约杨大人也是在昆明做知县……”
大明的新气象,在年轻士子身上也有所表现。
历经嘉靖五年的考分制、嘉靖八年的新学制和新考纲,新学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有志功名的年轻士子的思维。
他们也渐渐有了大一些的视野和心气,畅想着大明会不会有盛唐般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