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又震耳欲聋的欢呼,大明北征将士都为这些消息振奋不已。既羡慕河套那边的功劳如此之大,又明白北征汗庭这一方向的赢面越来越大了。
“陛下万岁!”
“大明万胜!”
随俞大猷一起来此的赵本学在自己的营房外看着这一切,不禁双目湿润。
这里已经不只是曾经的燕云十六州了,但大明拿回了河套的话,明军又已经把战线推到了大草原南端的开平的话,北疆已经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但这不是结束,草原上这一代最有才干的枭雄,还在准备着统合草原的力量,尝试最后一搏。
还必须有决定的一战。
要么彻底消灭他们,要么彻底把他们赶走!
北征大营里欢呼震天,而已经过去了六天,河套那里黄河的中段,大战已经进行了三天多。
诺延达喇这边本来只有纯粹的骑兵,但现在西面黄河边上,看到对岸大战已起害怕得往他们这边赶来的第一批老幼妇孺也到了。
冰面算不得已经十分牢固了,但诺延达喇等不得了。
他不知道黄河对岸的唐顺之在到了决战之地的第一时间,是先命人用望远镜留意着东边的动静,而且很早就判断出了衮必里克可能的战术。
偏头关边墙一带的很多炮都被拆卸了下来,正在往北运。
朱麒率领着麾下步卒,稳守着战阵。
“轰!给老子继续轰!”
当东面有炮火、北面有严春生统帅的纯粹骑兵,西面又出现了唐顺之的大军之后,这里其实就已经乱套了。
“长生天在上……”
认为举族之力一定能在东西两翼将明军先抵挡住,认为部族都带过来的牛羊能支撑着汇合一处的北渡族人一同再往阴山北退去的衮必里克,将整个鄂尔多斯万户带入了绝境。
此刻,他亲自带领的近两万精骑,只是最先渡过了一小半,随后朱麒和严春生就到了。
严春生与他们的骑兵周旋着,朱麒的步卒却只顶着压力往河边迫近,往河中的套虏轰击、抛射。
而当他们往刚西边一点的上游方向渡河时,唐顺之与张经也赶到了。
衮必里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整个部族走向崩溃,开始了毫无目的的逃窜。
跳到河里的,往北狂奔的。
他回望了一眼还在黄河中挣扎的更多族人,已经有往东边跑的南岸族人和骑兵,又望了一眼东边。
是冲破东面去和诺延达喇汇合,还是带着这边的族人,尽可能地往北走?
第398章 擒贼先擒王
只带骑兵去东面与自己的儿子诺延达喇汇合,鄂尔多斯万户的战力能保存得最多。
但随后,将要冲破已经满是明军的丰州滩和大同北,还必须从大青山一带经过大明北征永谢布的大军侧翼。与此同时,鄂尔多斯万户的这么多族人,都只能被抛弃。
带着这边的族人走,儿子可以独自逃脱吗?
衮必里克没有花太多时间犹豫:“向阴山突围!”
明军不可能追他太久,诺延达喇渡过了黄河,明军必须分兵去围剿他。
衮必里克压着心中的悲痛大声高呼:“护住两翼,断好后路,鄂尔多斯不会亡!”
没有一个部族纯粹只是战士,必须要有族人。活下来的女人和孩子越多,部族将来的希望才越大。
随着号角和呼喊声,黄河边这广袤的方圆二三十里地进入最惨烈的状态。
“我们走不了了,快捆好帐篷,带好孩子!”
生存的本能与家族延续的本能在冲突,七八万的老幼妇孺如今已经减少了许多,而听到要往阴山突围的命令,许多老人取出了木矛,或者最后用来防身的弓箭。
他们也曾是部族的战士,只是已经老了。
现在,这里大概就是他们回归长生天怀抱的地方。
战场西面的阵中,唐顺之从望远镜里看着套虏营盘中冒出更多人拿着武器往两翼散开。他从这里看不见那些人的面孔,但看得出他们更矮小的、有些人很岣嵝着的身躯。
悲壮是很悲壮的,但唐顺之也没忘了这千百年来边境汉民的苦楚。
他沉静地发出命令:“鞑子有退意了,往东北方向再抵近五百步!”
攻破磴口时,他就已经见识过这一幕了。
眼下,无非规模再大一些。
从那里,他们获得了粮食的补充,也让被俘虏的鞑子先在宁夏那边赶去的边军的看押下开始修筑磴口城。
唐顺之不仅仅只是要击败套虏,还要在将来守稳河套、经营好河套。
所以,他需要更多俘虏。城池、隘口、寨堡,后面的河套,还有许多防御工程要完成。
“督台,鞑子太多了,镇安伯那边顶得住吗?”
张经看着乌泱泱向北移动的数万套虏,只感觉头皮发麻。
严春生纵然是神将,当真能拦得住这么多一心逃窜的鞑子吗?
唐顺之已经知道严春生的战绩,但他还是只能说道:“镇安伯非鲁莽之辈,廷彝无需担忧。”
严春生确实很难抵挡,纵然他麾下骑兵的总规模也超过三千。
可套虏的数量太多了,还有几乎数倍的牛、羊、马匹。
又像是当日朱麒遇到的情况一样,他们只能靠自己带的战马来打这一仗,但是套虏骑兵可以到营盘中换马。
而这一回,严春生不可能靠嘴炮让他们全部投降。
拼命的套虏,十分想要冲破北面这支顽强的大明骑兵。
但是他们的战法,也很奇特。
一直以来,他们大抵只是像颗铁钉一样定在原地,隔远攒射。可是其中大约两三成的人,箭的射程和准头让套虏骑兵也感到恐惧。一个冲锋从外围滑过时,又只是其中大约两三成的人会把马速提起来,抵近追击。
套虏需要回营换马时,他们也回去,和其他人换马,轮流休息着马力。
就是这样,他们才坚持到了现在。
但是,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吧?
严春生也知道没办法再坚持多久了,带来的马匹口粮,已经耗完。
冬天的雪地下,也找不到草喂马。虽然人不是铁打的,中间也都会有一些默契的休兵时刻,可以让他们宰掉一些伤了的马,煮了吃肉,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了。
“动起来!全都动起来!赶羊!截断!绕圈!能留多少是多少,把他们往黄河边赶!”
严春生下达了命令:“把旗举起来!铜号吹起来!”
铜号早就有,唢呐就是一种。军中传声,如今新制也定了吹号冲锋,让友军知晓。
音色嘹亮的铜号,每个主将身边只有一支。
现在,严春生这边的冲锋号吹了起来。
衮必里克做出了决断,明军也要做出决断了。
没可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那么现在就必须制造最大的混乱,截断更多的人。
在冲锋号声之中,北部的大明骑兵再不节省马力,三千余人汇成一道洪流,径直往套虏营盘大队伍靠北的中间如同刀锋般切过去。
正如严春生所说的,赶羊。哪个方面的压力来了,人和动物都将如本能一般调整方向。
这是严春生在和朵颜部一起“迁徙”的时间里也学到的东西。
现在听到北面战场传来的铜号声,看到了他们行进的方向,唐顺之也毫不犹豫地下令:“徐千户,你的人留下阻击还未过河之敌。其余人,冲锋陷阵,分割套虏!”
西边战场的响动一起,东边战场的朱麒也顾不得了:“神威炮营继续轰击河面,沈千户,你留下护卫。其余人,刀牌手在前,鸟铳手居中,虎蹲炮在后,往西北面去合围!”
这份默契,是唐顺之对战局的判断,是严春生果断深入最危险的套虏大部队中央,是朱麒对严春生和唐顺之已经近乎盲目的信任。
无论如何,明军就这样尝试在套虏骑兵主力不曾崩溃的情况下,以三个方向总计万三之数向套虏军民近十万发起了合围。
出现在套虏两翼最外围的,竟是疯狂挥舞着木矛、劣弓、旧刀的老人,他们舍生忘死地扑过来。不求败敌,但求阻滞一下明军的脚步、消耗一点他们的箭矢和弹丸。
步卒的速度是赶不上骑兵的,但严春生一部所向披靡。他们先凿穿了套虏往西,然后又纵马绕了一个圈向东南,再次凿穿已经手无寸铁的妇孺之后却继续往北绕。
超过七成的套虏骑兵已经不再管后方的两翼,只留了少量去阻击唐顺之、朱麒的步卒。主力,只追着严春生麾下骑兵,希望彻底扫清部族北逃的路径。
严春生的身后,特战营之外的骑兵被射中坠马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特战营之外,直接去套虏妇孺的里面射杀、造乱!其他兄弟,擒贼先擒王,还是找头目!”
严春生改变了套路,套虏的妇孺族民队伍被凿穿了两次,本就已经有些乱了。现在大明骑兵在往北的路上分了一个岔,一支两千人往西南,一支七百余往西北。
在快速的交错中,找到虏骑的头目、点杀完成也有难度。
目前这种状况,就算杀了些头目,用处并不大。鞑子心里有两个清晰的目标:除去大明骑兵,北逃。
但是真点杀了一些头目,也许就有更多骑兵忘记其中一个目标,带着已经被严春生他们分割在北面的族人一心北逃。
这个时候,衮必里克及他的亲卫骑兵正从族民中间穿过,想要奔到北面。既是带出更明确的方向,也更加安全。
严春生沿着西北方向再次凿穿了更散乱的北面套虏、射杀了一轮西面虏骑之后,双方已经擦身而过。
他看了一眼,果然有两百余骑就此往北逃走了。那边嘈杂的呼喝声他听不清,想来有些人还会掉转马头再劫杀回来。
此时,南面的套虏群中乱声四起。
严春生的目光瞥过去,只看见黑压压的虏潮中,就仿佛一个黑潭出现了一团乱纹、三条线。
那团乱纹,是原先朱麒带来的骑兵,他们在套虏中央四处冲突、激起混乱。
而那三条线,自南而来。中间那条直奔明军骑兵,旁边两条则从侧翼包抄。他们行进的路上,套虏妇孺自动惊慌地为他们让开路。
以严春生的目力,看到了中间那条线前端的大纛,于是他眼睛一亮。
“快过去!要救太原镇的兄弟!把最后剩的手榴弹都拿出来,等一下听我号令,往南面丢!”
特战营剩下的近七百骑再次提速,从西北的方向径直往东南方而去。看势头,是另一次凿穿。
相隔过于遥远,朱麒在东南面看不清,唐顺之也一时不曾注意到。
但他们都看到了套虏在加速北逃,不论是留下阻击的骑兵,还是妇孺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