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此以后,山西、宣大、京城,都不用担心鞑子南侵了。
鞭炮早早地被拿出了鸣放,《明报》的号外迅速放出了风声:大捷得来不易,如今首要事便是支边。粮草、军饷、屯垦……诸事说的是展望未来,但更明显地是敲打江南富庶地方的人。
陛下凯旋已是必然的,大不了明年开春了不继续打。携如此威势还朝,不必再念叨什么南京国本了。把河套、宣大、大宁经营好,北京稳如泰山!
林希元和王慎中发动的文人墨客在明报上追述着昔年塞上江南的胜景:周宣政元年破陈将吴明彻,迁其人于灵州。其江左之人,崇礼好学,习俗相化,因谓之“塞北江南”。唐时韦蟾有《送卢潘尚书之灵武》诗云: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
曾经,河套便曾有过农耕发达、良田万顷、舟楫林立之时。
如今桑干河水库已成,怀化水路直通大同。阴山以南尽归大明,驰道一通,将来河套无穷的机会。
这些期待和振奋不必多言,紫禁城里,朱载墌问孙茗:“母后,河套大捷了,父皇会不会直接摆驾回京,和臣民同贺新春?”
孙茗勉强一笑:“说是去与将士一同过冬的,岂会轻易摆驾还朝?”
“那里现在有多冷啊?”
“……想必是冷得多吧。既是出征,也不便……”
她没继续说下去,无非是朱厚熜自己说出征不能带着人侍寝。
当然是不会冻着皇帝的,但孙茗已经听到了传言。生俘了套虏那么多部族,镇安伯当时放出话来,他们可以效仿朵颜三部,臣服、献女。
等陛下凯旋还朝,宫里大约是又要多些新人了。
此时,捷报还没到开平。
朱厚熜倒没想着什么泄火的事,冰天雪地的,没太多火。
况且并非没人服侍他,在太原,终究还是有两个少女让他看上了眼,一路带了过来。
没有大张旗鼓地带着什么后宫妃嫔一起出来,那么表面上就过得去了。
但是做皇帝的,当真一憋一年?现在看来,当初在山西,总督何瑭及朱麒那两个家伙看他朱厚熜也很准。
一个是忻州通判的女儿,名唤穆婉。一个是晋商王家的旁支,叫王青茵。
现在是夜里了,她们一人静坐在一旁等着招呼,一人暖着被窝。
而朱厚熜还在看书。
没什么娱乐,到了开平这么些天,朱厚熜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将来能把草原上的鞑子轻松找出来。
他在看当初朱棣五次北征的记载。后面三次,基本上都是把主要的时间花在找人上了,而且大体上可以说一句无功而返。
只要明军强大,人家避开决战,还是总能跑掉的。
这就难了。
“陛下……夜已深了……”
过来出声提醒的,还是黄锦,穆婉和王青茵这两人是不敢擅自开口的。
陛下把她们带来了,却也不算是特别喜爱她们,多多寻欢作乐,倒像是已经习惯了让她们服侍,索求不多。
朱厚熜放下了书,穆婉赶紧拿起旁边热乎的巾帕,帮皇帝擦了擦眼睛和额头。
“河套那边有新消息了吗?”
“没有。陛下不必忧虑,眼下已经是在围战了,靖边伯、镇安伯、抚宁侯都在,没有岔子的。”
朱厚熜叹道:“毕竟是大几万人啊,背水一战,困兽之搏。”
大势是胜势,然而谁能百分百确定呢?
他还不知道最新的战果,考虑的却包括将来:“就算这次不能竟全功,河套的消息也定会传到北面。朕若是俺答,明春就要避战了。以后啊,这开平以北,又是老故事。严春生确实是勇猛无匹,但特战营只有那么点人。若大明没有另一个霍去病和另一支更精锐、人数更多的骑兵,也难办。”
“那便让镇安伯练嘛,我瞧镇安伯不比冠军侯差!”
“胡说八道……猫抓老鼠,老鼠就在那一带,还是容易许多。”朱厚熜不那么乐观,“但俺答若做了地鼠,在无垠的草原上到处躲藏,那就太浪费兵力和精力了。”
毕竟还是没发展到机械化的时代,想在草原上同时保证机动性和战力,只能靠精锐的骑兵。
而大明守边墙已经多年,战马、精锐骑兵的培育,需要花上很长时间了。
丰州滩的大捷传来后,朱厚熜就有喜有忧。
有大捷自然是大喜,但严春生猛到那种程度,胜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消息传到北面,俺答只怕会更谨慎。
来年开春,只怕战不成了。
这就是朱厚熜的忧。强行北征索敌,杨慎要急得脑门冒汗。不去找出来打溃俺答,虏患就依旧存在。
了不起就把你朱厚熜熬死,你儿子、你孙子都能这么强吗?百年一过,卷土重来罢了,历史上也不只一回是这样。
所以朱厚熜发愁。
一天之后河套真正的大捷再度传来,北征大营欢呼震天响,朱厚熜大喜之余就更愁了。
那边那么大的功劳,北征大军不战都不行,将士们眼睛通红啊。
唐顺之都要战后杀降给自己找点不干净,严春生还想立什么样的大功?其他人肯吗?
可是套虏没得这么夸张,俺答更不会在大明士气最高涨的时候迎战了。
空耗钱粮而已。
从此刻到春节,北征大营里既过着年,也摩拳擦掌等着春暖雪化。
朱厚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顺之那边让严春生押着过来的人身上:要戴罪助战的套虏旧部,应该能作为漠北合格的带路党吧?
在漠北苦寒之地,奔波了一个冬的马芳以新封的百户身份领到了一个新的任务:统领一支归附的喀尔喀小部族百人队,负责侦查警戒汗帐西南方向的动静。
他在动着心思:这是不是一个机会?
第400章 你就是那个马芳?
嘉靖十二年的正旦节,北征大营各处都在大吃大喝。
就算粮草军资转运不易,但这毕竟是大明这么多将卒在塞外过除夕。
外紧,内松。
主动请缨在外围侦查、警戒的,竟是李全礼和郭勋两人本人。他们带着亲卫做这件事,自然是要表现。
皇帝都能来这里陪大伙一起吃苦,在这样特殊的时刻遭点罪,那才是上合君意、下安军心。
河套大捷不断,明军士气如虹,人人盼功。
而且:天杀的,镇安伯严春生要来了。
他在河套还没有立够功劳吗?
在开平主营外的协守营区里,俞大猷最早带领的朔州卫将卒驻扎于此。
现在,篝火生得极大,今夜可以喝酒,赵本学微笑着听他们议论。
“妈的,老包跟着靖边伯去了宁夏,这回也立下大功了吧?”
“那还用说?他可是唐督台的标兵参将!”
对于包正川,他们自然都熟悉。
如今数战生俘套虏以万为单位,虏酋都被生擒了,杀敌更数不清。这样的泼天奇功,连他们扫灭了永谢布的北征大军都羡慕。
这个万户,比鄂尔多斯万户要弱多了。而参与北征的,除了大同主力,还有宣府、蓟州、京营的兵。
“老子打赌,这回至少要封一个国公!”有人狠狠地抹了抹嘴,“也不知道会多哪些侯伯!”
“唐督台,还是严将军?”他们开始议论着,“我看得是严将军!他不仅在这边灭了喀喇沁,还一路跑到阴山北,又先和抚宁侯一起败了三部、生俘近三万。决战之时,也是陷阵之功,在北面阻截,更于万军之中生擒衮必里克啊!那可是汗庭的第二把交椅!再算上昔年的博迪……”
“哎……”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要是伯爷当初在井坪能把衮必里克留下就好了。”
“……说什么胡话。当年一战,多少兄弟没了。”有人回忆起了黄崖山,语气颇有些萧索,“喝酒!”
这一战之后,严春生的名头将盖过当世所有将领了。
他的功劳,不仅贯穿了嘉靖朝最重要的几次战斗,而且每次都很关键。
湖广平叛,他混入叛军,从内部立下了大功,得以成为特战营的重将。
博迪南侵,他在镇安堡外一箭毙了蒙古大汗,因功封伯。
而这一次,转战何止千里?得人人悍勇的特战营之助,桩桩功劳骇人听闻。
“你们说,那特战营为何如此厉害?”有人疑惑了起来,“我还以为咱们伯爷练兵就是最厉害了的……”
“根本不是一回事!对吧,军师?”
赵本学闻言啼笑皆非:“说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称呼我。”
“您是伯爷的老师,那不就是我们朔州军的军师?”兵卒们在醺醺中嘻嘻哈哈。
赵本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天,各路将军们也说了不少。那特战营,是不一样的。不说别的,朔州这里,不也被选了九人过去吗?那九人,你们不是不清楚。”
“……是啊。那九个,都是不要命的,不仅不要命,脑子还灵活,伯爷本来是要提拔他们做总旗、百户的。”
赵本学点了点头:“这还只是开始。听说入了特战营,训练的科目也十分不同。除此之外,兵甲、粮饷、家小,那都是冠绝大明的。具体怎么做,只有锦衣卫才清楚。我倒是听陆驸马提了一句,特战营的许多训练路数,是陛下提的。单说一点,人人都要学鞑子的话,还有算学、星象、地理……”
将卒们呆呆地看着他。
“可别以为镇安伯是因为统帅了一支人人都是精锐军官的兵卒,才能立下这等大功。”赵本学叹了一口气,“这一战,特战营折了近四成人手。再加上伤残了的,特战营损失极大。严将军每战身先士卒,有勇有谋,那也不是等闲人物能做到的。”
人人都想到了赤城候李瑾。论勇,论敢拼,李瑾也是不输严春生的。但是至今仍有人说他是疯将,只怕比起严春生来,就是少了些谋,少了些运道。
开平北面的一个哨岗,郭勋和李全礼两人并没有亲自去带队巡逻,只是人到了这边。
现在,两人也在篝火旁说着话,但并没有喝酒。
“俺答那厮,听到消息后只怕就会往西、往北边跑了。”郭勋叹了一口气,“严春生不来,只怕还有一两成的可能。严春生又到了这边,俺答哪怕顾忌一下,也不会再来触这个霉头。”
“……真不知道他怎么敢的。还有唐顺之,以一敌百……”
“赵子龙单骑救主,不也是如入无人之境吗?”郭勋表示可以理解,“况且那时套虏已经败了,虏酋在严春生手上,数万族人性命都在大明手上,焉能当真搏命?我知道你的意思,俞大猷和陆炳都说过,唐顺之的武艺是他们俩都比不过的。”
李全礼看着他道:“郭侯,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郭勋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才开口:“打完这一仗,该留在京城,教导儿孙了。过去,五府都在勋臣手上,将官铨选,都要走勋臣的门路。以后,都是因功才不降等,陛下已经借李源为你我指出了明路。”
“郭侯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