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本人,现在则到了重工园那边。
“当真制出来了?”朱厚熜惊喜不已。
“臣为陛下贺!”郑魁带头下拜,“数月来,臣等不敢耽误,就盼着能为您献上这份贺礼。有了那冷凝器,如今是终于不用泄掉八成热气了,机器也能一直开。臣等早就知道陛下将来不只要把这蒸汽机用在工厂里,还要用在大车上、大船上,因此早就想着有哪些不同的形状。”
翁万达从交趾回大明时,就乘坐了为将来放置蒸汽机预留空间的新船。
京广直道在河北、河南平坦地方铺了铁轨,不也是等这些吗?
如今新的直道之所以还没定论,无非是皇帝本人觉得蒸汽机还没出来,铁轨不知道定成什么样的标准合适。
现在,朱厚熜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蒸汽火车头。
还很粗陋,但它安置于有铁轮的车架上。
花了这么长时间,蒸汽机出来得没有朱厚熜期待的那么快。
可这么长的时间里,因为朱厚熜指出的明确的应用方向,又有许多工作可以做在前方。
从最初的螺纹、齿轮、曲轴,到后来的动力源和煤这种华夏早已用过多年的燃料,现在多年的等待回馈给了朱厚熜一份确实宝贵的贺礼。
“实验过了?”
“回陛下,在重工园里的铁轨上已经试过了。如果没有成功,臣等也实在无颜奏报陛下。”
“好!”朱厚熜欢喜莫名,“传下去,朕今日坐这蒸汽火车拉着的车厢回城!你们的功劳,朕会重赏!郑魁,你十数年如一日,苦研技艺。识了字,物理、算学、熔铸无不加以研习,方有此功!这蒸汽机之重要,堪称开启新世代。昔日朕千金买马骨,封你为乡爵。今日,你为朕骖乘,以新世侯之位,伴朕回城!”
“新世……侯?”郑魁吓了一大跳,“臣何德何能,睿王殿下,陶真人,还有诸位博士大匠也……”
“尽皆有赏!”朱厚熜拉着他的手,“这不是终点!朕允的伯爵,封的侯爵,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物理大道大有可为!自今日后,朕盼着天下人谈起你时,都知道做匠人也能功盖千古,封侯拜公!郑魁,朕百年后,你定要在太庙陪着朕!”
郑魁顿时眼泪都出来了。
人人都知道皇帝好像并不嫌弃工匠是贱民,但封过县爵就已经是大家想象的天花板了。
伯爵允诺,人人只当此事极难,那也大概是真正的终点了。
可现在皇帝不仅要封他做侯爵,更已经金口玉言允他入庙。
大明朱家的太庙里,何尝有过受人香火的工匠?
被皇帝拉着手,郑魁浑身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在这里的,有陪同的文官,有太子和张居正,有其他的匠人和博研院的博士。
如今他们看着喜极而泣的郑魁,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难以置信和疯狂羡慕,皇帝拉着他的手围着这刚才被皇帝定名的蒸汽火车转来转去问来问去,他只又哭又笑的回答。
皇帝要坐着这蒸汽火车拉着的车厢回城,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首先要通知直道那边清路,马拉的车厢要暂时停下,道路两旁的行人要控制一下。
其次这个蒸汽火车要运过去,把新的“御驾”准备好。
而最后,更重要的是,大家伙担心得不行。
这玩意一开动,动静实在大。
关键问题是,它安不安全啊?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跑到半路停了甚至炸了,那就完蛋了。
南城外,很快就有陆炳带着锦衣卫和亲卫军出城,沿着直道去戒备。
也不算清场,因为皇帝额外交待了,动静不妨搞大一点,让大家伙都瞧瞧热闹。
因此只是拉警戒线、人墙,百姓们是允许站在兵卒后面看的。
虽然大家还不知道要看的是什么。
“蒸汽机制成,御驾要乘坐无需马匹拉动、只烧煤的蒸汽火车回城!”
一点隐瞒没有,陆炳奉旨散布消息,他也担心得不得了。
“无需马匹拉动?蒸汽火车?”
京城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但这种世面他们真没见过。
“只烧煤,车子怎么动?”
“那煤黑乎乎的,莫非是神物?”
“听说了吗?改高炉的郑魁县爵,封了新世侯!”
“什么?!”
“工匠封侯?”
劲爆的消息从城外一个个地接着传来,而随后则是更加明确的旨意:在京百官,今日提早放值,出城迎驾。
皇帝只不过是像往常一般去重工园看看,但如今安排的阵势,比当年北征凯旋回京还要大。
官员们袍服齐整要出城迎接的阵仗,自然引得更多百姓出城围观。
而在官员们的队伍里,也包括已经到了北京来朝贺大明天子万寿的外藩使节。
路易斯懵懵地和其他人一同出城,等在了新的南城门外京广直道最后一站京师站外面的场地里。
看着锦衣卫正在那里砍树、拆掉京师站的站台外这一段隔绝行人的篱笆,杨慎目瞪口呆。
“何等机器,竟为了让人看得清楚些,要砍掉这些树,拆了那篱笆?简直靡费至极!”
他觉得皇帝不干正事。
现在砍了,回头又得栽;现在拆了,回头还得修。
都是国库的钱!
“……通驿局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严嵩提醒了一下他,尽管严嵩也觉得有点离谱。
张璧还在晕:“陛下当真已有口谕,郑魁封新世侯?”
“都已经在拟诏了,还能有假?”刘龙感慨道,“天下哗然……”
“新世二字,更是非凡……”刘天和知道蒸汽机这个项目,他也是能手搓测量黄河含沙量仪器的人,因此更加懵,“这蒸汽机之功,竟可堪称开辟新世吗?”
远处围观的百姓,现在先看的是锦衣卫砍树拆篱笆好让他们看个分明的热闹。
不得不说,闻所未闻。
而此时此刻,因为蒲津桥一事只牵连到了张家、没波及到王家,王崇古已经到了京城。
他身处新近结交的士子圈中,听着他们对于区区工匠封侯的质疑和皇帝弄出如此大阵仗的不解,心里却巨浪翻涌。
他出身商人家庭,又才学非凡,想得更多。
如今,不少织机和其他机械,已经有用水力的了。从古至今,苦旅漫漫,也都是靠畜力或水力,骑马、坐车、乘船,这才能稍缓一些。
而不需马匹拉动,只烧煤就能动的车子,那意味着什么?
皇帝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只说明那蒸汽机比用畜力、用水力还要强,强得多才行。
它烧煤……山西的煤……漠北的煤……
皇帝定然要绝北患,只怕不仅仅是为了绝北患。
而北患怎么才能彻底绝?说到底,漠北诸族,苦漠北、羡中原江南沃土。放牧之外,若能像现在背煤卖到大明,赚得更多,买得起粮食、布匹、铁器、盐……
若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为什么还非要跟着虏酋到南面来卖命?
这么多人聚在南城外,孙元的脑壳都要急疼了。
虽然还没正式接任治安总司的总长,但他其实已经在交接开展工作。
现在锦衣卫和亲卫军只负责皇帝和百官安全,但一眼望不到边的百姓,若是有偷儿逡巡其中,或者等下你推我搡乱了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往良乡那边排!让百姓们多走几步,不要都挤在这里!”
他叫苦不迭,陛下怎么兴致一来,脑子发热了呢?
人越聚越多,路易斯呆滞地看着只怕是过了十万的京城居民都出了北京城来到这南门外看天字第一等大热闹。
这些人如果是军队,已经够踏平里斯本了。
胡宗宪在官员队伍里问朱纨:“首席,起居注上,今日之事不好记啊。”
“……如实记。”朱纨叹了一口气,“陛下素来沉稳,鲜有这等大喜过望、临时起意、忘形忘势之举,足见那蒸汽机实在重要至极。”
御书房现任小三是沈炼,二十四岁的他震撼不已:“陛下神君降世,莫非推算已通天,知道这蒸汽机可用于哪些地方?侯称新世,我实在想不通,这蒸汽机有那么大用处吗?”
“……待陛下剖解吧。”
绝大部分人都想不通。
就算能替代马力、水力,很难想象会带来多大的变化。
人们惊异于郑魁一功封侯,惊异于皇帝非同寻常的忘形之举。
回应他们疑惑的,是从远处终于响起的轰鸣,腾起的黑烟。
多余的热气被放出来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来了来了!”
人群中整齐地伸长脖子张望。
他们离得远,只能看见一个长长的铁怪物,冒着浓烟拉着后面的车厢往前走。
也没见跑得有多快。
那蒸汽火车上,还有人拿着铁锹,像是往里添煤。
而在后面,则看到一个没有顶的车厢,上面有皇帝的仪仗。
百官们耐得住性子,现在那玩意离他们还远,就算要张望,也不能就此乱了队形。
陆炳紧张得要死,这车好刹吗?
蒸汽火车头由远而今,望着它渐渐放缓速度,但仍旧势大力沉地靠过来,路易斯只感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他曾走过那直道,对于马拉着车厢奔跑在铁轨中间虽觉得新奇,但也能理解。
如今见到了这个冒着黑烟轰鸣着的钢铁巨兽,他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
充满智慧而强大的东方皇帝,他就是为了这钢铁巨兽,才提前修好了这种铁路。
对大明已经了解不少的路易斯,很清楚这条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备修建了。
最近在大明的都城,也听说了山西的那个案子,撑住一座宏伟桥梁的铁船破了洞,差点引起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