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国老!严国老!”
看见严嵩的身影,毛龙吟跪行过来,眼中的泪是当真的:“还请帮帮琉球!自王上,到臣一家,到琉球百姓,横遭此劫。倭寇猖獗,竟至于灭我家国,劫毁琉球,上国一定要做主啊!直王子年幼,还请陛下怜其哀苦,召见外臣等人,允诉悲苦,恩泽属民啊!”
严嵩握着他的手,眼里也微红:“骤闻哀讯,我这也是蒙宣赶来觐见陛下。这件事,陛下已经知道了,待我到了御前……”
他话没说完,只见黄锦从午门内出来,看到了他们就走过来说道:“陛下有旨,琉球使臣骤闻国丧,哭禁请见,着先请入禁宫稍歇,待武举殿试礼毕便令觐见!”
严嵩先和黄锦见了见礼,而后对毛龙吟说道:“贵使,你看,我没说错吧,陛下自然关心藩国百姓福祉。且先入宫吧。”
搬出来武举殿试还在进行的理由,现在并不立刻见他们,而严嵩却是为这事入宫的。
毛龙吟心里知道他们只怕是要先商量好怎么来应对这突然的消息了,可他只能先带着尚元在一处他们不知道名字的小院子里等着。
“法司,琉球……真的被倭寇灭毁了吗?”尚元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父王,母后,姐姐,弟弟……”
毛龙吟悲从中来:“祝女在外祝祷开渔,这才逃过一劫。殿下姐姐亲笔书信,还能有假?臣一家……臣一家都在首里……”
所以他的眼泪不是假的,这一刻,身为琉球一库理兵力之首,他却深感仇恨及无力。
这么些年,不敢去大明劫掠的倭寇虽然也有侵扰琉球商船的,但又怎么会有这等灭国力量?
这除非是日本一国甚至数国倾巢出动。
又或者,有什么人里应外合?
他们不知道琉球现在的情势如何,只知首里已经陷落,担任祝女的国王之女信中言道那边火光冲天。
乾清宫中,朱厚熜看着陆炳,脸色极为难看地问道:“太子的消息还没传来?”
陆炳头上冷汗直冒:“臣已经安排下去了。陛下勿忧,太子必定安然无恙!”
“浙江干什么吃的!双屿港市舶重地,怎会让倭寇袭入港内?怎么能让岛上有人趁乱烧杀抢掠!承平日久,就只忙着捞钱了吗?”
天子震怒!毛龙吟和尚元不知道的是,只比琉球那边发生的事晚那么一些,双屿岛再现倭寇。
而在长期安定却又逐利气息最浓的那里,当夜间有倭寇抢掠在先后,岛上也有一些人恶向胆边生,趁乱浑水摸鱼起来。
两地事情的发生有先后,但距离京城也有远近,消息都是今日快报至今。
让皇帝紧急召见诸位重臣的,不仅有琉球的事,更因为:大明太子朱载墌,当时恰好游历到了双屿,还没离岛。
像郭勋、严嵩等人,这时才知道太子竟然不是在西郊皇陵,而是已经去诸地游历了快一年了。
他们心情震动不已,杨慎更是面沉如水:“陛下,每月报给臣的消息里,此前定下的游历安排里,可没有出海这一遭!不说此变了,就算只是坐海船入了海,太子万金之躯又岂能涉险?谁人蛊惑太子,定要重办!”
夏言、唐顺之都看着杨慎:首辅还是不一样,这件事,皇帝竟然之前就告诉他了。
朱厚熜现在的心情相当不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君臣还在这里谋划着怎么经略外藩,现在倒好,竟让倭寇重回大明实土作乱了!既有重臣通敌,地方治理更是破绽百出!这样的事,将来怎么改善?”
如果说有小股倭寇钻了空子还可以理解,但后来岛上乱糟糟的,足见应对失措。
这不仅是他担心儿子的安危,更是这些天接连冒出来的事让他觉得窝火。
陆炳心里把张居正骂了个狗血淋头,而现在在台湾那边,薛翰也如坐针毡。
倭寇久不敢侵扰大明,这回事出意外,源头只怕还得追究到他这里来。
很可能是上半年从台湾岛上落败成功逃脱的人带出去了一些消息,这才引发了日本那边的反应。
关键是,如今东洋、北洋即将派遣到日本的兵力都将由他统帅,分布于宁波军港那边的舰队在这件事里也有责任!
更关键的是:太子怎么会在双屿港?
此时此刻,双屿岛那边,宁波那边,一众上下官员都吓破了胆。
当太子暗中的护卫力量在情急之下直接找到人,让他们也发动人手帮着寻找“两个年轻士子和一个年轻护卫”时,底下办事的人虽然不知道,可负责主持事情的官员自然知道了其中一个年轻士子是谁。
当地主官知道了,浙江上下要员自然也都知道了。
他们已经找了五天了,不见人影。
这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难道其实是有人知道太子在这,当晚偷袭的倭寇是假的,乱出有因?
无形的风暴席卷浙江上下,如今的浙江总督费懋中眼泪都快下来了。
两个年轻士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还能是谁?
张居正你大爷的!老子当初帮你在皇帝面前扬名,你如今带着太子跑到浙江来要我命?这要是太子在双屿岛有个三长两短,这……这……
太子去哪了?还在吗?
第469章 皇储之争演习?
在太子遇险这样重大的问题面前,什么吐蕃、琉球、日本,这些问题都得往后稍稍了。
陆炳说太子必定安然无恙,因为暗中护卫太子的人都是他安排的。
他如果讲一句“难说”,那就真是天要塌了。
可郭勋现在无比紧张,他在乾清宫的殿门外走来走去。
都这个时间了,陛下何必还先安抚一下那什么琉球使臣?
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想到过。
西暖阁内,严嵩对毛龙吟和尚元二人说道:“二位都听见了吧?陛下德布天下,琉球之事自然不能不管。但如今,首要还是察知琉球实情如何,再做定夺。这些事,也急不来。”
毛龙吟跪在那里直磕头,尚元现在也机械地按毛龙吟教的那么做。
“陛下,吾王生死未卜,琉球情势危急如火。倭寇倾巢而动,外臣有心归国率军克敌。不论实情如何,琉球上下久沐王恩,万众一心,只欠靖难大军了。如今是除首里外,琉球无将无兵,只如刀俎之鱼肉;倭寇盘踞首里内外烧杀抢掠,却是兵精粮足。还请陛下开恩,借外臣精兵良将数百、战舰二三,便能扫荡贼寇。琉球上下,俱感天恩!”
朱厚熜一边惦记着朱载墌,一边却说道:“朕非不允,然就如昔年满剌加受葡萄牙人所侵,大明虽有心扶助,毕竟万里之遥,海津险恶。准备周全,方才一举建功。如今琉球突遭此厄,根源还在于日本乱战不休,匪寇祸及诸国。大明只借兵数百自然是小事,但不根除祸源,难道从此便长驻琉球?”
毛龙吟僵了僵,然后立刻说道:“此次贼寇偷袭,琉球防备不周,这才有此一劫。既赶走贼寇,琉球上下自然整军备战,坚固海防。至于日本祸源,上国若愿从东洋诸藩之情讨伐之,琉球自当鼎力而为护援。”
“朕若要派大军劳师远征助琉球,自然最好是顺路一举给日本一个教训,那就不是精兵数百的事了。”朱厚熜看着他,“事发突然,你能代尚清做这个主?”
“……外臣……外臣……”
“兵马一动,粮草、抚恤、封赏……”朱厚熜继续说道,“大明虽富足强大,但朕子民万万,也需精打细算。朕知道你们着急,但此事急不来。你们需要好好考虑对策,朕也需要通盘计议,考虑得失。”
“是啊。”严嵩继续劝着,“事出突然,仓促之间如何能够决断?二位还是先回大同馆,陛下已经吩咐浙江、福建、台湾了,尽快探查琉球实情。若有琉球子民逃难至大明,也吩咐了先安置下来。”
毛龙吟和尚元失魂落魄地离开乾清宫。
“法司,上国不肯帮忙吗?”
“怎么帮?”毛龙吟恍惚地回答着,“借兵好说,怎么还?殿下,臣愧负王恩,以致王上身陷贼寇之手,生死未卜……”
他听得出来大明皇帝的言外之意。
提到什么粮饷、抚恤、封赏,那就是大明并非只为上国大义就帮助藩国。
考虑得失,那就是考虑利益。
可是突遭劫难的琉球,能拿什么利益请大明出手?
而他一个臣子,加上一个没继位的王子,又以什么身份替生死不知的琉球国王作主,与大明先商议好?
西暖阁内,朱厚熜说道:“先拖着吧。此事至少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在诸国使臣面前形成征讨日本的大义声势,一是以琉球为蓝本,让一些小藩国知道取舍。”
严嵩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仍旧是那个宗旨:大明册封诸藩,是要诸藩国主或首领能够保境安民。
过去自然能说大明对诸藩只能采取羁縻之策,是不得以而如此。但如今以大明军力、交通之便、科举取士之多,实则可以另有选择了。
这就是横亘在诸藩面前的大势:过去那样的土皇帝日子就是一去不复返了。
航海技术进步了,海洋上小国之间的来往比过去便利了太多,摩擦也就会多出很多。
海洋上尚且如此,陆上接壤之邻国间呢?
大明以至强之资,提出希望诸藩子民能够安居乐业、生活日渐富足的目标,这本身就站在大义上。
而已经搜刮民脂民膏惯了,观念、手段、实力都落后的诸藩国主、权贵,如果跟不上大明的需要,被视为敌人、吊民伐罪又有何不可?
琉球在这里求助,殊不知大明首先就可以诘问一句他们怎么保境安民的。
这是严嵩要去操心办理的事。他离开乾清宫,看到了在门口克制焦急的郭勋,只是点了点头。
郭勋没有对他多说什么,终于等到皇帝让他进去之后,他首先就是大礼跪下,然后闭口不言。
朱厚熜皱了皱眉:“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臣……臣请单独奏对。”
朱厚熜略微想了想,点了点头吩咐道:“黄锦,让他们都下去吧。”
现在御书房的伴读学士也没在这,身边就只有黄锦和其余太监、宫女了。
郭勋仍然这么说,朱厚熜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让他起来坐下之后,朱厚熜就先说道:“你是想说太子遇险之事的另一种可能?”
郭勋咬了咬牙,再次跪下:“臣也不能断言,然太子事关大位,臣以为不可不防!陛下,眼下资产局、臣、锦衣卫、商业部都在暗查西南。黔国公至今未回臣的信,越王则已居昆明日久……”
朱厚熜从那里盯着他。
郭勋这样的脑袋瓜子都能想到,杨慎他们岂会没有想到这一种可能?
太子在外游历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特别少,但谁又能说得准一定没有被人知道?
张居正的名头本就不小,戚继光的爹戚景通同样官运不同了。在太子游历地方的过程中,他们这三个人被一些人猜出身份的可能性同样存在。
而涉及大位,如果在人性驱使下,真有人敢胆大包天呢?
就算朱载垺可能毫不知晓,但沐绍勋、杨博这些跟越王关系更好的人呢?有没有可能创造一种形势,让将来的皇储格局变一种形势?
就算沐绍勋、杨博这些人也没参与,但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仇鸾等这些脑袋更不好的人做刀子呢?
事涉大位,怎么往复杂了去考虑都不为过。
“陛下!”郭勋继续说道,“陆指挥虽然断言太子殿下定然安然无恙,可是双屿岛事发至今也已经八日了。以太子殿下之智,张叔大之伶俐,焉能不知轻重?陆指挥令戚继光那小子每日必定要与暗卫互通消息,他们就这么音讯全无,臣实在担心……”
朱厚熜沉着脸:“只怕你们所担心的,就是张居正那小子所担心的!”
郭勋呆呆地看着皇帝。
“陆炳既然那么说,自然是事发前还有消息,安危无虞。太子身边虽只有戚继光和张居正,但他们居所就在码头旁边,暗卫呆着的船只随时备用。夜里事发,张居正和戚继光知道干系重大,绝不会凑热闹,而是定然第一时间先想法子保护太子。你们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张居正也定然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