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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穿越重生 > 靖明 > 靖明 第573节
  于是他们就这样出发了,千余人的队伍衣衫褴褛地徒步自鸭绿江畔而来。
  要衣衫褴褛,要惨。
  这是要让大明百姓看到,所以不能作假。
  大明君臣自然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的,但京城百姓不知道。
  除夕之夜,大明百姓安度春节,其乐融融之中多了一件这样大的热闹事。
  圣旨随后从宫里传来:外藩子民众多,令治安司并礼交部先于东门外择地设营,安置其人。万民请愿之事,节后君臣再议。
  新一年的这个春节,从初一开始,跑到东门难民营外看朝鲜难民成了京城百姓的一件新事。
  仍旧是那一句: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
  皇帝的新年贺词也刊载出来了。
  【历经十余载,从勘察到试验,再到真正动工,耗银总计千又四百余万两,黄淮诸堤堰已修造完成。黄淮水患能不能稍歇,接下来便是一年年看成效的时候。】
  【农家根本,天时之外,水利、粮种、农具、粪肥,这些年一件件在办。新年开始,治理黄淮的能工巧匠、贤臣能吏,下一步要升任四方。湖广熟地,正宜继续规整,成大明新粮仓;陕晋植树固土,一为减黄淮水患,二为复关中水土;河套开垦新田,塞上江南初具气象。洋薯、土豆、玉米,诸多新粮种正每年培育。假以时日,大明百姓皆得饱食。】
  【新世侯所创制之蒸汽机,已用于织造局。织机改进,下一步则要觅合适地方,改良棉种,大种棉花。盼有十年,大明可产棉布数十倍于今,其价更低,大明百姓皆不畏寒,家家都有棉被,不必以絮被过冬。】
  【改公元后,朕以天下大同为志,创天下大同之党,与诸藩公订贸易协定互通有无。诸事诸策,君臣一心皆为大明百姓万民……】
  像这样皇帝亲自向大明百姓说话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十几年。
  这么多年下来,皇帝不像过去那么神秘了,可是也显得更亲切了。
  在排着队领赈济粥、衣衫褴褛的朝鲜难民队伍面前,京城百姓衣着体面,热闹人此刻的注意力也不在那些赈济粮要花多少银子上了。
  难民是真难民,做不得假。
  畏缩的体态、惶惶难安的神情,都是真切的草芥模样。
  对比之下,愈发显得大明百姓如今的生活弥足珍贵。
  再想到过年前皇帝对亲王勋臣的毫不客气,实在令这些来寻优越的京城百姓感慨。
  “看样子,棉价是不是要涨?”
  “棉价涨是肯定的,但棉花又不能吃。如今可不敢明目张胆侵田夺产,那几位还没定罪呢。有余力种棉的,自然只是那些大户。”
  “良田还是少啊。”
  “……要我说,外藩的田地都被糟蹋了,瞧这兵荒马乱弄的,让咱去种多好!”
  “嘿你还真别说……”
  就连普通人也因为大明诸多技术积累带来的原材料需求的爆发想到了这一点,更何况那些头脑更好的?
  经过不愿改变现状和那些不甘于现状的人这一年多来明里暗里的较量,其实如今的状况已经被总结成了一句话:大明庞大的市场需求与内外原料供给之间的不平衡。
  也不知这句话是谁先说的,说得真对!
  “之前那些搭上了线的大商行,只唯恐如今的商路那头有变!也不想想,他们只使劲往外卖挣钱,买回来的原料少,还占了先机都卖老高的价!就这样下去,谈什么十年为期产棉布数十倍?”
  “要我说,外藩那些为君做官的,当真是不像话!若像大明这样,让百姓能安心种地做工,能买回来多少货?再从厂里一过,东西卖出去,那岂是如今这点银子?”
  “兄台这么一说……陛下称外藩子民亦是子民,当真妙极啊……”
  “就是官老爷们不能像前代前朝那样教化蛮夷了。还是陛下说得好,不能以蛮夷视之!”
  对这些没能占据先机但同样精明的商人来说,现在他们眼中,如果外藩百姓也能用好,那就既是上好劳力,又是将来的顾客啊。
  “听说了吗?今年那一批十年国债就要到期兑付了。要发新债了吧?上一回,那些大商行就是认购不少,这才搭上了线,现在又怕诸藩那边与他们合作的王公权贵倒了台。但是不同了啊,若朝廷真有四海如一、天下大同之策……”
  “那些难民能从辽东这样大举过来……哎呀!慢了点!列位,我等也该一同怜其弱苦,联名请愿才是!”
  “……妙极!妙极!我跑九连城,也识得些朝鲜官宦人家。虽不知还在不在,有人知道我啊!”
  新年新气象,大明不缺聪明人。
  仍在安心过着春节的朱厚熜听了陆炳的奏报不禁露出微笑。
  果然不愧是嗅觉最灵敏的商人,不畏惧冒险的商人。
  大明又不是只有那一批越来越庞大因此越来越保守的大商人。
  经过了这么多年,大明的舞台上,早已成长起越来越多的商人。
  他为大明松了一些绑,自然就会有人冒出来。
  这些人,无非缺一个机会罢了。
  现在机会已经在面前,新舞台已经搭好,锣鼓敲响,场子已暖。
  大戏也该开场了。
  “严桑!大内义隆已经大胜尼子晴久,接下来就当真是我们对马岛了!”宗晴康这段时间老得更多了。
  严世蕃仍旧不慌不忙:“别急,快了。”
  第478章 献土称臣
  宗晴康其实还好。
  这段时日里,感到最不妙的是尹元老和李山希。
  住在大同馆的他们知道了难民队伍入京请愿,自然也过去了一趟。
  尹元老就不说了,露面之后被听说了身份之后,就让大明围观百姓欣赏了一场他乡语言的热烈欢迎。听不懂,但从当时的场面来看,那些朝鲜难民骂得应该很难听。
  而李山希同样十分意外。
  尹元老只是不能坐视不理,也存着万一之心。事情发生时他已经不在朝鲜,如果现在能够出面巧言一番争取一些支持,也许反倒是一个机会呢?
  这建立在他搞清楚局势后就对李山希表了忠心的基础上。朝鲜内部这一乱起来,大明对朝鲜的不满已经很明确。眼下坐观其变,只怕是要尹任和尹元衡及其他人先斗个你死我活再说。
  在尹元老看来,大明至今表达的态度只是:朝鲜形势未明,不管。
  他毕竟还是水平差了些,知道了难民请愿一事,竟还想不分明。若是凭借可以约束原先的小尹势力效忠于李山希的存在价值,与李山希一起满足大明下一步远征根除倭患的要求,那就能化危为机。
  可是在大明京城的东门外,他亲耳听到那些难民是连李怿一起、连整个王室一起骂的。
  真的骂得很难听。
  是加上了新的请愿:诛杀国贼!上至王主、下至奸臣,都是害得他们落到如此田地的国贼!
  现在两个人都彻底明白了:也许朝鲜王朝的国祚就断在了这里。
  李山希当日被朱厚熜点破心思,现在愈发浑身冰寒。
  人人都有旧思维。
  这么多年,虽然大明有雄主在位已是不争之实。但除了蒙元汗庭这个世敌之外,大明也只灭了孟定一府之地、要回了北交趾的大明三府旧地。
  朝鲜代代恭顺,立国已久传承有序,岂能与之一样?
  他还做着风云突变、不是没有机会的美梦,当时就收回了一个“不忠不孝”的评价。
  现在回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大明皇帝时他的“欣赏”,李山希只觉得不寒而栗。
  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朝鲜的吗?
  可是这么多年里,大明真的没有亏待朝鲜。
  内政不管,边贸不断……
  现在李山希想明白了:在不争气的朝鲜君臣面前,不管就是放纵他们安心争斗,边贸不断就是带去更多可以争斗的利益!
  他也是棋子之一。
  他带回去了大明的皇明资产局这种模式,让他那个平庸的父王觉得还能借之平衡各方。而在他庶次子身份的枷锁下,最终反而让那里变成了一个争斗的新战场。
  不仅是北面的九连城,还有南面对马岛这个从日本转买转卖的唯一窗口。占了上风的小尹兄弟财势大涨,这才敢于蒙了心如此大逆不道吧?
  “……殿下,如今怎么办?”
  既然“跪了”,“效忠”于他,尹元老仍旧摆着样子。
  李山希没回答,显得同样茫然无措。
  可是他知道,尹元老应该死定了。
  而他的未来呢?
  李山希是年少时就很聪明的,他知道眼下大明皇帝可能就是在等他了。
  琉球那里总该是飞来横祸吧?尚元这个正牌王储恳请、他的姐姐血书恳请,大明仍旧拖着。
  是恳请的人物不够分量,还是恳请的内容不够合大明皇帝心意?
  新春之际,去拜年吧。
  现在,他仍旧是大明册封过的朝鲜国主之子,以这个身份去向大明皇帝拜年,那是要见的。
  乾清宫的西暖阁之内,李山希跪得极恭顺,声音很悲怆:“罪臣代亡父叩问陛下圣安,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过年的,你何罪之有?”
  李山希仍旧跪着,但直起了身子抹着眼泪:“惊闻鄙国百姓入京请愿,罪臣前去探视,方知宗室百姓早已离心多年。女真寇边,倭贼侵境,外不能守土;权奸满朝,政事荒废,内不能安民。罪臣虽是区区王庶子,亦羞愧难当。遭逢此难,罪臣其时确有私心,陛下言罪臣不忠不孝,此亦罪臣之罪!”
  朱厚熜眼神一凝,盯了他许久之后长长一声叹息:“朝鲜百姓困苦至此,朕也没想到。朝鲜有今日,实非无因。朝鲜君臣不能守土安民,青史之上也当得起一句有罪于民之评。”
  李山希又低下了头:“罪臣这是第二回 在大明过正旦节了。一晃近十年,大明百姓更加富足安康。而昔年陛下命人教罪臣边贸事,罪臣囿于身份,处朝鲜王储相争危局,多年来竟不能为朝鲜百姓立寸功。每念及此,只悔为宗室之后。若出身民间,或仍能有所作为,不负陛下厚望。”
  朱厚熜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来给朕拜年,另外想说的是什么不妨明言吧。”
  这家伙始终强调他王庶子的身份,又点明朝鲜王室早于百姓离心,再说出身民间可能有所作为的话,朱厚熜也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出身能改吗?除非朝鲜王室就此不存在了。
  他自然不会是求死,不过……话还是得他自己说才行。
  李山希咬了咬牙,先三跪九叩行了个大礼,而后才断然说道:“如今朝鲜奸贼横行,外戚擅权,勋旧无能,武将割据。世子虽仍在,然罪臣素知吾弟心性。聪颖仁善固然名副其实,谋略勇决却着实欠缺。当此之时,哪怕能借尹任力挽狂澜,又必将背上弑母弑弟之罪名,仍不改权奸秉政之实。朝鲜永无宁日,则百姓何辜?”
  朱厚熜心里笑了起来,脸上却很凝重:“朕昔年就欣赏你,究竟是没看错。你这分析,确实极有道理。”
  其实李山希比朱厚熜也小不了几岁,如今也是三十二岁的人了。
  现在朝鲜王世子和他的亲舅舅尹任绑定,文定王后的亲儿子是嫡次子、仗着另一个亲国舅尹元衡搞出了弑主的事,两边是再没有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