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宝船监不同,那玄龙舰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大国重器。
大沽重工园、大沽港和整个天津也不同,如今是大明东征海运方向的重要后勤保障基地。
天津知州头一埋,乖巧无比地站在那。
都是高个的,要是天子龙颜大怒,自有他人顶着。
他只用歌功颂德,如实描述天津这两年兴旺异常之后百姓的齐声赞许。
这是真的,最近这几年,多少银子花在了天津、多少人员货物在此汇集啊。
旧天津卫本地人,谁不曾享受着红利?
大沽站外将旗飘扬,大明三辰旗也不少。
锦衣卫、北洋海师、顺天府、宝船监、宝金局、兵仗局、大沽港财税署、天津州治安局、商行代表、士绅乡贤、耆老百姓……
北京城虽不远,但皇帝是第一次到天津,如今欢迎阵容可谓齐整。
将至入夜时分,快马终于赶至:“五里余!”
而后不一会又来报:“四里!”
终于听到那火车头减速释放多余热气时候的轰鸣,皇帝“御辇”近了。
寒风小雪之间,朱厚熜踏出了车厢,外面冷得多。
他毕竟只有三十多岁,又自小打得一副好基础,刘天和他们是顿时打了个寒颤。
暖轿又在站台备好,朱厚熜先环视了一下。
“货运为主,大沽站简陋,陛下见谅……”等在这里的是铁道局的掌舵人、正德九年的进士顾可久。
他也属于后来被选拔出来的人,颇为耿直实干。虽然中进士的时间很早,但却是得了黄佐的举荐,才进入到企业体系。
朱厚熜倒是根本不知道,这顾可久历史上与海瑞有些渊源。海瑞乡试中举,是顾可久任职广东时的事,而海瑞一直视之为师,在顾可久死后为之建祠。
如今自然不同,海瑞另有际遇,顾可久也被托付重任。
朱厚熜笑着说道:“一路过来颇为顺利,足见这条真正运行的铁道建得好,养护也不错。舆新恐怕是忙坏了,都没工夫写字了吧?”
“回陛下,还写,可以静心。”
在原本的历史上,顾可久是被正德、嘉靖两朝皇帝都打过廷杖的人。但如今朱厚熜的做派不同,顾可久也是在朱厚熜继位后才重新启用的正德朝受贬官员,从一开始就在户部做员外郎,施行的是朱厚熜安排的新政,对朱厚熜的观感自然不同。
而朱厚熜对他的了解之一,则是顾可久写得一手好字。
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外面,才见到偌大的欢迎阵势。
“这岂非等了许久?”
朱厚熜没办法,谁叫他是皇帝呢?
这种情况免不了,但他刚刚到,自然要表达一番慰问和勉励,总要让这么多人感觉大老远地跑过来迎接一趟值得。
一来二去,天就黑了。
“怨朕!到通州时,临时起意去看了看通州码头,耽搁了两三个小时。”
朱厚熜看这情况,现在这个时间再去驿馆就不太安全了,而这里这么多人也都得一直饿肚子。
“舆新,这附近你熟悉些,可有安排?”
“臣之前与陆指挥商议过了,夜路艰险,陛下若以为可,梅参将家宅就在此去不远。”
“梅参将……”
朱厚熜还在想,陆炳在一旁说道:“原天津右卫世袭指挥使,世代忠良,梅定甲此前调任五军营参将,如今已因老病致仕。梅参将……”
陆炳一喊,其中一个老人就走上前来,激动地说道:“臣家世受皇恩,烈祖为宁国公主曾孙,世袭天津右卫指挥使到臣这里,已是第六代。陛下若不弃,寒舍蓬荜生辉,臣已遣人回去命人洒扫迎驾。”
朱厚熜终于对上了号,想了想就点了点头:“那也好,今夜便先叨扰了。”
他提到了宁国公主,朱厚熜也就明白了。
真要说起来,还是皇亲。
宁国公主是朱元璋的二女儿,她的驸马叫梅殷。
这梅殷,是大明开国功臣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
梅定甲没有把这些话全都点明,是因为汝南侯可是跟过张士诚的,属于降将。而他死后,又被追坐了胡惟庸案,全家被杀。
当然了,梅殷是他侄子,当时又是驸马,这一支幸免于难。
可是靖难之役时,梅殷辅佐的是建文。朱棣写信遣使交给他,劝他降服,梅殷倒割了使者的耳朵鼻子,还说什么“留下你的嘴巴,好让你为燕王讲讲什么叫君臣大义”,把朱棣气得不行。
最后的结果,梅殷可是永乐三年上朝时被锦衣卫指挥等人挤入水中溺死的。
祖上和朱家有这么多复杂的故事,难怪梅定甲含糊其辞。
现在皇帝愿意下榻他们家,梅定甲心里只有开心。
朱厚熜只想着这些旧事,却没更多的印象。
待到终于抵达梅家,才确认了从陆炳嘴里了解到的情况:梅氏,如今是天津一大望族大户。
朱厚熜不知道的是,天津梅氏一直繁衍到后来,所捐建的草厂庵不仅在革命时期颇为重要,梅家还出了一个清华校长梅贻琦。
那当然不奇怪,毕竟在嘉靖朝之前,他们家就已经世袭天津右卫指挥使多年。
天子驾临,梅家上下与有荣焉,何况还有这么多官员随行?
在大沽站多等了几个小时的天津诸官都有眼力,因此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即刻入座排宴。
席间与沈啓叙话时,朱厚熜才开了句玩笑:“朕得在这里多耽搁一阵,明日便只能先去海师军营了,船坞那边岂非要多烧一天热水?”
天津知州听得心中一颤,沈啓却不慌不忙地回答:“臣非为赶着为陛下献新年礼,这般安排,是为了做更多试验。”
“哦?”朱厚熜有些意外,“为何?”
“两个主要原因。”沈啓弯了弯腰,“一则,东瀛更靠北,讨倭之战只怕也要过冬,臣本就要多试冬日里这玄龙舰还有没有缺漏。二来,不得不考虑远航时万一补给不畅。臣耽搁了一些时日下水,也是发觉蒸汽机只怕不能直接用海水。”
“……原来如此。”朱厚熜点了点头,“之前何不奏明,让新世侯过来一同解决?”
郑魁闻言愕然,朱厚熜也已经恍然大悟。
海水的腐蚀性,怎么能和淡水相提并论呢?
而朱厚熜虽然知道这一点,平常那么多事却也关注不到这种细节。关注到了也没用,还得靠他们去琢磨。
“那只怕整个已经装上船的机器都要重新改造,耽搁的时间更长了。臣日夜琢磨,也想到了法子,便就着临海地利,先行试过,也好说得清楚一些。”
“这么说,你找到解决办法了?”朱厚熜对沈啓另眼相看,期待地问道。
既然请他过来参加下水仪式了,当然是沈啓已经有了把握。
而瞒着这件事的小心思嘛……无非提高他自己的重要性罢了。
毕竟本就是因为在造船专业上的才能受到了皇帝青睐,若能在技术上仍有更多成就,那不是好上加好?
朱厚熜只关心结果,倒不在乎过程里是谁的功劳更大。
沈啓笑道:“臣把船上管道改了改,由一台机器专责煮盐,水气冷下之后便成了淡水。加上出航时船上水箱盛满淡水十万斤,路途上若遇补给不畅便能在数月间勉强自给自足了。那边烧热水,可并非为了化冰。从铜管之中于冬日里冷却成水流到船坞外,虽非滚烫,却即刻化冰,臣日日检测之下又已经确实是淡水。”
“……妙极!”朱厚熜闻言大喜,“新世侯,明日你们便先去宝船监那边再商议一二。沈卿有功,后面也要不忘钻研!”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扑在这条船上,观察、想到了更多问题。
只要有这样的人能帮朱厚熜不断解决各种小问题,他都欢迎。
可等到宴后进了梅家收拾出来的正房时,他就不欢迎了,看着陆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处不比驿馆安排妥当,梅家也是担忧陛下冻着。”
“……是梅家人?”
“婢女,婢女……”陆炳解释。
朱厚熜无语地看着从“龙榻”上爬起来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暖床丫头,心想梅定甲胆子也忒大了。
难道不怕皇帝认为梅家太有能耐了,还养着这么一对姿容上乘的双胞胎婢女?
当然了,一片心意,本身只是先暖暖床,皇帝要是有心那才叫做……
反正摆明了要考验朱厚熜,表忠心,表体贴。
朱厚熜皱了皱眉,看来这天津繁华之后,也有了更多隐藏于繁华之下的故事。
买来的?又或者是当下那些开始流行的“曲艺团”台柱?
朱厚熜看了看陆炳,陆炳终于面露一丝尴尬,最后补充:“是阳武侯从朝鲜送回来的,梅家和海运局生意往来也不浅。”
“……”朱厚熜摇了摇头,“你们啊,让朕说什么好?”
天知道是不是从早就有消息皇帝会亲临玄龙舰下水便开始准备的,恐怕今天晚上他到了驿馆,这一对朝鲜双胞胎也会出现在驿馆。
梅定甲只怕是硬着头皮来这么一出的,主动安排的自然是陆炳和薛翰。
都这么熟了,难道你不喜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
没办法,朱厚熜确实发现也没有故作矜持的必要。
这也算开疆拓土的附带好处?
第488章 活不到他驾崩
言语只略懂,人事更生疏。
逢迎总多怯,威凌幸双姝。
凛风摧弱雪,春意融甘露。
夜长频落笔,绢白宜点朱。
黄锦命人换了新的暖褥,捧着这“太白双梅图”看着朱厚熜。
“……先收着吧,就这样侍寝,无碍。”
于是两人没被带走,黄锦低着头:“那奴婢就在外间候着,陛下有事吩咐一声。”
朱厚熜重新回到了帐中躺了下来,姐妹二人则靠着软枕帮他一左一右地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