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幸好我没记错,差一点儿就要不够了。”许杏把钱袋塞给长青,“喏,十一两,都在这儿了。”真是好险,现在她手里只有二两银子了。
长青既然决定了就不矫情,接过钱袋,道:“事不宜迟,我去找里正,赶紧把这事情定下来。”
里正那里自然是没有异议,听长青说了要求就道:“这事儿使得。若是早两年我肯定得劝你,还是攒攒银子踅摸点儿好地,但如今有了这红薯,特别是你媳妇弄的那个营生,买下等田也不赔。正好过几日我要去县里,顺道就给你把这鱼鳞册填了,地契我也给你换红印。对了,这地是写你的名儿还是你爹的?”
长青拱手道:“辛苦大叔跑一趟。写我的名字吧,也好省些税钱。”
“唔,行,有了功名就是好啊,哈哈哈,你这回可是出息了。”里正拍拍他的肩膀,又想起一事,“你家里那两亩地要不要也换了名字,这样一起算你的,往后赋税这里我就不找你家了。”
长青却并没马上响应:“那我回去问问我奶奶,毕竟我爹也不在家。”
里正更高兴了几分:“你是个孝顺孩子,好,好,好。”
其实回去问也就是走个过场,金氏为了不交税,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找出了地契,要亲自拿到里正家里。长青也没拦着她,孙子考了全县第一名,她正高兴着,喜欢出去听两句恭维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她嘴上极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她一走,赵氏就笑容满面的来夸儿子:“儿子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你这回出息了,往后咱就不一样了!种地都不用交税!你没答应你大姑,这事儿做得好,凭啥我儿子费劲考上学,她来捡便宜?还是我儿子孝顺,要买了地赁出去,我就不用下地受罪了。”
长青叹口气,道:“娘啊,以后可别说什么‘出息了’这种话,一个秀才而已,没得让人笑话。这地我是要赁出去的,不过收成我打算只交给家里一半,毕竟我上县学读书还是得花银子。”
“那没事。”赵氏大手一挥,“五亩地呢,一半也比原来两亩地多,你奶奶不会有意见的。再说许杏还往家里交着钱呢,一个月五百文,她哪能吃得了那许多?还不都是贴补了家里。老太太手里有钱着呢。”
说她糊涂吧,这事儿她看得也明白,长青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那往后您就只喂喂猪,照顾下菜园子,剩下的功夫便做做针线什么的,也省得辛苦。”
“唉,我不会啊。”赵氏垮下脸来,“你姥娘确实是说过,大户人家的太太都不下地,就在家绣花什么的,可我不会做针线。”
长青摇头不语。
赵氏对他有生养之恩,他便是再情感生疏也会尽量供养她,至少让她衣食无忧,不必辛苦劳作,至于她要怎么过她的生活,那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总不能做儿子的劝着母亲学女红学规矩吧?
回到屋里,长青坐在书案前,翻着案头的手札,停在了记账的那一页,加上这十一两,他前后从许杏手里拿走了有三十两银子。对于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小姑娘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
许杏也算是有魄力的,这是她交的安身费,和市井间的小商贩们给街头衙役的份子钱一样。起初他收,是让她安心,自己也无所谓,后来他是真的需要银子,想着事急从权,就当是借的,可现在……
里正的效率挺高的,隔了两天,他侄子过来做工的时候就给长青捎了口信:“我大爷说地契办好了,让你跟他去量地呢。”
这些事儿许杏没参与,并没有人觉得意外,毕竟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不过只有他们俩自己清楚,这地跟许杏压根就没关系。
长青便在村里放出了把地赁出去的消息。时下当地主的惯例都是要一半收成,剩下的交完税才归佃户,不过长青不需要交税,所以佃户也就能多得一些,因此没过多久就租出去了。
这几亩地租出去了,金氏却不许把家里原本的两亩地租掉:“长青才刚中秀才,你就想在家当老太太?干那么点子活累不着你!”
赵氏不满,然而不敢再顶撞婆婆,只好作罢。
因为要参加明年的秋试,长青一早就跟金氏说了一声,新买的地里出产全都归他,好攒出明年考学的开销。
金氏并不反对,一年来,她手里的银子已经多了不少,如今看着,长青在科举的路上也许真的能再进一步,她便不非要计较那一点点收入。
这件事上让了步,等到长青再提出下一个要求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做犹豫就同意了。“让你爹娘搬到东堂屋也是应当,只是这粮食不好放。”
长青就道:“让我娘住东堂屋,她空出来的厢房放粮食就是。”
“也罢,就这么办吧。毕竟你如今都是秀才了,你爹娘再住在个厢房里也不体面。”金氏指指赵氏,“让你住正房哩,不用我再帮你搬家了吧?”
赵氏正为儿子替自己着想高兴着呢,闻言立刻点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再叫许杏搭把手,满够了。”
“别支使许杏,她一天到晚忙得什么似的,你一个大闲人,也好意思?”金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好对着长青发作,便毫无压力的训斥起赵氏来。
对于赵氏投过来的求救视线,长青选择了低下头,视而不见。赵氏这人很有些顺竿爬,说得难听些就是蹬鼻子上脸。让她搬到正房去是长青身为人子应尽的心意,可是再让他出言维护,他实在是做不到了,毕竟他也觉得赵氏不对。
许杏知道这事儿,却没有动手帮忙。她没有这个义务,也不想做这个好人,尤其是在赵氏这里。
寄人篱下是没错,但现在的情形和一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地位在改变,范家的格局也在改变。她只要做好她的生意就好,反正钱财就是她的底气,伏低做小卑微讨好永远是下下策。
只是长青是个例外。他不要钱,对她又很够意思,这就有点难应对了。
第40章 分销渠道
长青买了地,把这摊子琐事安排好,时间也就到了三月中旬了。等到他爹得了消息,专程从府城赶回来,陪他正经摆酒宴请了学堂的先生,又去他祖父坟前上了坟烧了纸,府试和院试也就结束了。官府公布了今年的生员名单,长青名列第一,被正式取为廪生,三月底要去县学报到。
“可以在县学住着读书,也可以和从前一样,在家自学,定期去县学向先生讨教。”长青跟家里人说,“不过每个月的月考必须要去,考试不过的话,廪生资格要被取消,那样廪银就没有了。”
成为廪生,在县学读书不仅不用交学费,官府每个月还给发二两银子,算是朝廷对读书人的鼓励和支持。所以现在长青也是有固定收入的人了,而且按此时乡下地方的物价,他的收入很是不错。
“那你不如就在学校住着呗,反正不花钱,省得考不过。”赵氏率先说。
许杏低下头,再次叹息长青不易,亲娘总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次开口斥责她的是范守业,“先生都说了,长青的功课极好,缺的就是好先生指点,你什么都不懂,莫要胡说。”
金氏似乎很满意儿子的话,便没有补充,而是问长青:“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如今家里不说富裕,吃饱穿暖是够的,很不用你操心。”
长青早就想好了,便道:“我想在县学里要一个房舍,平日还在家读书,过些日子就去学里住几日,应对月考并向先生求教。”
范守业就道:“如此可行,去的时候雇个车来回,也方便。左右你每月都有银子,你自己的地里也有出息,想来是够用的。”
对于长青买了地,还把家里之前的两亩地改了名字的事儿,范守业只说了一句“不错”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看得出,他似乎是不怎么在乎那几亩田地的。不过长青有了这些收入,他这次回来就一文钱都没给长青了——除了宴请先生的席面和上坟的香烛钱之外。
长青也没找借口再跟他要钱,他的心态同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似乎那些耿耿于怀的怨恨不甘也都淡化了。现在他想的是他未来的路,他可以期待一下的比前世宽广平坦的路,而身边的这些家人,怨恨也罢,失望也罢,就如许杏所说的,好好的安顿了,不拖他后腿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长青以后会经常去县城,许杏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她找到长青,也不兜圈子,直接问:“范大哥,我能不能跟着你去趟县城?”
“你想去?”长青看她一眼,“三月二十四我要去县学报到,你与我同去便是。头晌去,下晌回,不住在那,带着你也方便。”
“呀,那可没几天了,我得赶紧准备样品。”许杏得了准信儿,立刻转身去找长山安排生产了。
长青感觉话还没说完呢,这人就不见了,只好无奈笑笑,就知道她不是要去县城玩的。
许杏为这次进城准备了不少作坊里产的东西,就是要去县城推销的。如果能在县城找到更多销路,她的作坊就可以扩大生产规模了。卖得越多,自然赚钱越多,她这么需要钱,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呢?
眼见得她是有正经买卖要做,家里也没谁反对她跟着长青,这倒是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到了县城,许杏和长青就在县城主街处分开了。长青去县学办理一应事务,许杏则是抱着东西满街转悠。
县城这里的四海货栈和镇上杂货栈的单氏夫妻有些关系,单老板把许杏的货卖到县城,也就是说的这里。既然店里已经在卖她的东西了,她也就不能再跳过单老板直接往这儿卖。不过县城毕竟不是镇上,另一条街上还有一家南北干货铺呢,她要去的就是这家。
许杏在门口看了看,觉得这家铺子门脸不大,可进去一看就觉得里头东西极其丰富,倒像是个大商号一般。看店的小伙计也是训练有素,并不以貌取人,对穿着旧衣服、明显村姑打扮的许杏也很热情:“姑娘是头一回来我们铺子吧?您看点儿什么?我们这儿货品齐全得很,全咱们大武朝的好东西都有!”
许杏就笑了:“大哥,你们卖的货可真多,我都看花眼啦!不过,你们铺子里收不收东西啊?我这儿有粉条粉皮还有正宗的红薯饴糖,我看你们铺子里没有卖呢。”
伙计歪头看了看她身后背的大包袱,并不取笑,而是说:“那我可做不了主,等着哈,我给你叫掌柜的来。”
不多时,伙计就引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过来了:“小姑娘,这是我们董掌柜的,你得跟他说。”
他介绍完了,就又回到门口去迎客,也并不往这边张望。
董掌柜的身量颇高,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并没蓄胡须,相貌平常,也没笑,似乎不是很和气的样子。他看着许杏,眉头拧了拧,道:“是你要卖东西?”
许杏也没觉得不高兴,毕竟她就是一个推销的,受点冷脸也没啥,至少对方还是给她机会开口了,便道:“是的。是我作坊里加工的,别人家没有呢。您看看?”一边说着,她就把包袱解下来,要打开。
“往这边来。”董掌柜伸手指指后堂方向,“你上柜台里头来,别在外头堵了门。”
这人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肯看她的东西,许杏更不会计较了,这可比客客气气不让她开口强太多了。她抱着包袱,跟在董掌柜身后进了柜台里,也不乱看,找了个空一点儿的地方,放下包袱就打开了。
“你这粉条也不新鲜,那边四海货栈都卖许久了。”董掌柜蹲下来看了看,没有伸手碰。
许杏心想有门,精神大振,连忙道:“那四海货栈卖的就是我家的货啊,我是太兴镇范家村的,这些货都是我的作坊里出的。”
董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些别的表情:“你的作坊?你才多大?”
“是我的作坊,我是范家的媳妇,唉,童养媳,那个,夫君叫范长青,刚中了秀才,上县学去了,家里的作坊是我开的,这些东西最开始就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这些您若一打听就知道了,不可能跟您吹牛。再说了,您既然知道四海货栈有这些货,想必也知道四海货栈掌柜的跟太兴镇单记货栈的东家是郎舅关系吧,我就是先去镇上摆摊认得的单家大婶,这才把货卖出来的。”许杏一口气说清了这些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董掌柜并不插话询问,而是一直耐心的听着。等她说完了,董掌柜才问:“你夫君可是那个十一岁的案首?”
“是啊,就是他。”许杏在外头,还是得称呼范长青做“夫君”,实在是无奈。
董掌柜没有继续问她家的情况,反而道:“你这些货物,能保证供应量吗?你的作坊,乡下小作坊,能出多少货?”
许杏就道:“看您要哪些了。几百斤几千斤能出,要是上万斤的话,粉条之类的能行,饴糖就要费些时日,用的原料太多,得现收红薯。”
“用红薯加工,确实是新鲜的。”董掌柜拿起一块饴糖,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等到完全吃完,他才说话,“这县城里卖不了多少,有‘四海’在卖了。我若要了,多半也要拉到别处,去州衙那边或者府城,你得备足货。”
许杏觉得手心都有汗了,她连忙道:“那是自然的。”
“价钱你得给我合适了,不能比‘四海’那边高。”董掌柜站起身,走到不远处拿茶杯喝了口茶漱口,又走回来,“如今已是月底了,你看看,二十九以前先送一百斤粉条,一百斤糖过来,我叫人给你取定金。哦对了,这些货就留下吧,我铺子里也摆个样品。”
揣着半两银子的定金,许杏开开心心的去县学门口和长青会合。
“瞧你这样子,必是生意谈得十分顺利。”长青一看到她就笑了,“倒颇像去年此时。”
许杏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微笑:“还真是呢,不过那时候你才在镇上的学堂读书,我一文钱都没挣到。现在可不一样啦,你都是秀才老爷了!”
“你也是大东家了。”长青看着她仿佛要发光的笑脸,心情也很愉快。
许杏摆手:“不敢不敢,就是刚谈了个大买卖罢了。”
“哦?能不能与我说说详情?”长青和她一起往城门边坐马车的地方走。
许杏就把刚才的情景叙述了一遍:“还是你的名头好用啊,我一说,人家态度都不一样了。”
“姓董,年轻人?”长青的笑容微收。
“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许杏问。
长青思量半晌,神情放松下来:“没有不妥。你的运气不错,那家南北干货是省城董家的产业,你遇上的这个可能是董家的某个少爷,他们门路广,若卖得好,可是个好机会。”
第41章 公爹好意
如果不是许杏说起,长青也想不起这位董少爷,毕竟他前世中秀才去县学读书是几年后的事情,而那时那位少爷早已经离开了他们这个小县城,据说就是因为眼光独到善于发现商机才重新回到了他家的总铺。因为接替的掌柜家的独子和他同窗,又格外佩服这董少爷,他才会对此有些印象。
许杏瞪圆了眼睛:“范大哥,这你也知道?”
长青迎着许杏无比惊讶敬佩的目光,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他没解释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道:“董少爷原本就是董家的子弟,估计是因为家族内部的争斗才发配到这里。他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有本事人脉,若和他做上生意,你可就真的要当大东家了。”
“那可要借你吉言。”许杏笑起来,“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吉星高照的。”
长青微笑:“若是真的,我必多多的分些吉庆给你。”
这……许杏一时竟不知道是当真好还是当玩笑好,因为这跟长青一贯的风格实在是不搭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长青时常冒出句不符合他气质的话,看来考了第一名,再成熟的少年也会飘一飘的。
回到家,许杏立刻去找长山,把紧急加工粉条和饴糖的事情分派下去,现在就开始赶工。
范氏的养猪场正式开起来了,她一口气抓了六头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看见长青这么风光的中了秀才,她就把儿子们又都送进了学堂,让他们继续学业,务必也要考出个名堂来。这么一来,她就彻底没时间到这边来了,春耕开始之后,罗铁柱也忙着田里,便只有许杏雇的几个年轻人日日过来做工。他们没有订单的时候就做淀粉,现在淀粉准备得多,赶制粉条倒也不至于慌乱。
他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范守业就在院子里站着,听到许杏说这批货要卖给董记南北货,神情有了些变化,看许杏的眼光郑重起来。他主动走过来,问:“你见到董家的人了?”
长山拱手叫了一声“二叔”就去分派活计干活去了,许杏站在原地回话:“我见了一个掌柜的,挺年轻的,说是姓董,不知道是董家哪个,我都没听说过董家。”
“我在府城也认得几个朋友,却搭不上这董家,那是大商号。”范守业想了想,微微一笑,“你的运气倒好,那是董大老爷的原配长子,父子俩起了冲突被赶到这里了。你上点心,东西做好了,价钱多让些都使得,他家能把你的东西卖遍大武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