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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北岸,反军的士兵已经开始阵前喊话了。
长青和李玉河、潘昱并肩站在城墙内,居高临下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三个人都神色凝重。
李玉河从前是北疆军中的小头目,对打仗还算有经验。他看了一会儿,道:“咱们也没啥正经的探子,就这么看着的话,只怕这还只是前锋,叛军的中军主力还没到。”
即使是只有前锋,他们也毫无胜算。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可在场的人都懂。
“坚守不出,守城的人也往里侧撤,注意掩护自己,让他们先骂着阵吧,拖得一刻是一刻。”长青下了命令,“算算日子,咱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就在这几日。”
叛军的喊话没有任何作用,甘州城大门紧闭,吊桥高高举起,就连城楼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就像一座空城。
士兵换了人继续喊,他们身后的前锋将军却有些不耐烦了。他仰头看了一会儿西斜的太阳,下了命令:“行了,攻城!”
护城河很宽,想过河必须架桥,前锋军中有士兵专门负责这个,听了命令就列队抱着木板前进了。
“哟呵,小兔崽子们还挺快。”李玉河看着,面露不屑,“想搭桥,没人拦着!”当初知府大人让拓宽护城河的时候,也一并加长加固了吊桥,正儿八经的一个大工程,可有不少人说这是劳民伤财,今儿他可是知道了,那哪是劳民伤财啊,那是人家知府大人深谋远虑!活该人家当大官,自己这些人当小老百姓!
甘州城的护城河比其他府城常规的护城河宽出来一丈多,一般准备攻城用的木板和梯子就不大够长,即使有的板子长些,勉勉强强的够了,也还有挑战在等着敌人。原来护城河的南岸,也就是城墙这一边,也被整修过,岸边故意凌乱的堆着大小不一的石头,不管从对面伸过来木板还是梯子,都没有平稳的着力点,摇摇晃晃,随时能倒向一旁,让趴在木板和梯子上的兵士落水。
“这甘州城怎么这么缺德,护城河挖这么宽?谁他妈护城河出去城墙一里地?”副将瞧着就骂起人来,“奶奶的,这么远,投石机也不好使!”
看着搭桥的士兵们狼狈的样子,前锋将军有些烦躁,接着下令:“投石机往前推,推到河边,砸不上城楼就砸城墙!”
可是这个距离是潘同知亲自测量计算出来的,石头擦着城墙落下,刚好被卸去了破坏的力道,除了在城墙根处砸出个土坑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效果。将军不下令停止,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就继续添石头,很快,城墙外头就堆起了一大堆石头。
搭桥的士兵还在奋战。
“妈的,中计了!”将军也骂了一句,“白白送了他们那么多石头!”
“古有‘草船借箭’,今日咱们也有‘城墙借石头’!”潘同知微笑,对于自己亲自主持扩充的护城河非常满意。
长青脸上也泛起个极淡的笑纹:“不错。”
更加不错的是敌军鸣金收兵了。
城楼上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叮嘱李玉河带着人在城楼上警戒,长青和潘同知下了城楼。潘同知道:“大人,下官已经吩咐了,叫府衙的厨子负责守城军士们的伙食,米粮都从府衙的粮库里出。您看,饭已经送来了。”
长青看了看,赶着大车过来的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便点点头:“你做事向来周全,如此就好。你与我一同去南城那里看看,有多少人出了城。”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官府说了,想去乡下避难的尽管去,可真正出城的人却并不多。
“只许出不许进,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在乡下没有亲友的人家是不会出城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敢去县城住客栈,谁知道要住多久?银子不够花了怎么办?”潘同知倒是很理解这些人。
长青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咱们该做的做了,百姓们便不会有怨言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潘同知还是惦记着战局,“咱们双方都知道,这甘州城里是在唱空城计,咱们支撑不了几天的。”
“嗯,今晚天黑之后,悄悄开城门,把城下堆的石头推进来,另外再叫几个人去前头守着,小心他们趁夜架桥过河。”长青想了想,吩咐了一声。
潘同知点头:“下官这就去办,大人,您若是会武,只怕当个将军也不在话下。”
“那可未必。”长青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当将军要治军、练兵、筹措军资粮草,更要会攻城略地,可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
不过潘同知对他还是由衷的信服,尤其是到了晚上,真的让他们的人砍了几个摸黑游水过来架桥的敌军之后,潘同知跟杀了敌正兴奋着的衙役们说:“这全都被大人料中了,可见咱们只要跟着大人,不光能守住城,还能打个大胜仗呢!”
对面营中的将军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派出去架桥的一队人就回来了一个,还带着伤,他把临时搭起的桌案拍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道:“都是饭桶吗?他妈的那边城里一个当兵的都没有!一个书呆子领着一帮子老百姓,就这你们都拿不下?军粮吃到狗肚子里了?”
长青没回府,只在城头下眯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叛军昨天吃了个小亏,主要是轻视了自己这边的原因,他们措手不及便失了先机,可是今天,大军全都压上,甘州城只怕要失守的。
天一亮,对面的叛军就发动了攻城的战斗。
这一次的进攻规模比昨天大了十倍不止,尽管衙役们把半夜收拢来的石头全都砸了出去,也还是没办法阻挡住所有的搭桥士兵,眼看着一块块木板连通了护城河两岸,大家除了再搬些石头扔下去砸木板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之前布置的机关暗器也起了些作用,很快城下就多了不少受伤的敌军,可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终于有人摸到了城墙。
第164章 援军到达
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城头上御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考验。其中捕快们要好些,毕竟平常也见过凶杀案件和穷凶极恶之徒,并不畏惧死人,而且因为抓捕贼寇的关系,打斗起来他们也能够下得去狠手,可是衙役们就不同了,尽管都是青壮,也接受过一些训练,可是没真正见过血,一时就有些不适应。
只是在这种时刻,不适应就是要丢性命的,李玉河一直盯着前方的情况,发现对方过了护城河的时候,他就立刻下令,让衙役们退后,捕快们先到前头来迎敌。
“大人,战场凶险,您退后吧。”张彪长剑出鞘,神色凝重,“我兄弟誓死保护大人!”
长青摆手:“我不会逞强的,只是这里也有我力所能及之事。”他之前修整城防的时候可不仅仅拓宽了护城河,还加高了城墙,在城楼上多修了不少防御的掩体,现在他就站在一个石头柱子后面,在烧开水。
因为城墙颇高,又占着高地势,所以敌军攻击的时候尽管放了不少箭,但也没怎么伤到城头的人们,倒是率先攻到城墙下头的敌军被伤得很厉害。铁蒺藜之类的暗器防不胜防,不一定走哪一步就被扎伤放倒了,最缺德的是明明已经走到城墙边了,地上居然还挖了坑,里头都是削尖的木头,不少人折在了这里头。
但是这些长青从临川山匪那里学来的机关只能拖住敌人进攻的步伐,却不可能扛得下成千上万人的攻势,这些人便是人踩人也能铺出一条大路来,所以一刻钟之后,有人把攻城的云梯架在了城头,而下面的城门也被撞得山响。
李玉河把佩刀换到左手,右手抄起一条长鞭,运起全身力量一抽,便把那云梯掀翻,云梯上正在奋力攀爬的敌兵也被扔了出去。长青看着,也不迟疑,端起大锅,把沸腾的水泼了下去,城楼外顿时一片哀嚎,撞击城门的动静也停顿了片刻。
他们二人的行动提醒了还有些畏惧的衙役们,众人纷纷抄起趁手的家伙,敢杀人的往前冲,不敢杀人的就泼热水,砍云梯。刚送了饭的府衙杂役们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们也不走了,留下来帮着添柴烧火。
“妈的,这是什么路数?”敌军前锋将军在护城河北侧观战,昨天吃亏是因为他大意了,今天他可是派出了大军来攻打这个没有军队防守的城,哪怕此战将来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他也不在乎了,可是对面的人在干什么?提前弄好了满地的陷阱不说,现在还在城楼上抡鞭子倒开水,就不能真刀真枪的打一仗吗?
他身边的校尉却有些担忧:“将军,他们这手段虽说不上台面,可是咱们的人伤亡还不少,而且,这都一刻钟了,并没有取得进展。”
“擂鼓!继续冲!”将军大声下了命令。
开水一时没有烧好,长青便从身后的架子上也抽了一把刀提着,对有些不赞成的张氏兄弟道:“潘同知带着人下去支援城门那里了,城楼处我必须要在,有把刀总比没有好。”
敌人的进攻越发猛烈,攻势如同上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长青听到了脚下城门处衙役们用力顶着门的呐喊,也看到了城墙侧壁上成串往自己这边爬上来的敌军。他咬咬牙,放下刀,用力推翻一架云梯,又取了刀在手,砍向身侧半个身子探进城楼里的敌军。
前世今生,他断过杀人案,监斩过死囚,甚至被人砍杀,却从没有动手杀过人。
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甚至在挥出刀的一瞬间有一种奇怪的恍惚,仿佛这浴血奋战的时刻其实只是噩梦一场,等他醒来,他还是那个在房间里读着书却小心听着院子里许杏动静的少年。直到有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手上,他才醒过神来。
“大人,你还好吧?”张顺长剑在手,一连挑了三架云梯,才回头问长青。
他的另一侧,张彪已经游走一圈,推掉了剩下的七八架云梯了。
城楼的压力是减少了,可敌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于是有带着风声的长箭直冲着长青而来。
张氏兄弟一左一右挡在长青身前,再不掩藏实力,佩剑挥舞得水泼不进,把箭矢纷纷斩落,护得长青周全。
可别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城楼上已经开始有人受伤,所幸还没有人死亡,可重伤的人需要退下去,能站在这里守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脚下的城门传来沉闷的声音,那是木门开裂的迹象,长青向来镇定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雪上加霜的是,李玉河也受伤了。箭矢越来越密集,终于有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长青闭了闭眼,对张氏兄弟道:“你二人其实是我的客人,不必在此拼命,若能助我杀几个叛军,我感激不尽,若不能,也不必如此护着我了,今日,我与甘州城共存亡。”
张彪喊了一声:“二弟保护大人!”话音没落,他就飞掠出去,剑光飞舞之处,敌军纷纷落地,砸在了下面攻城之人的头上。
可这也只能阻拦一时,李玉河中箭之后,对方的箭放得就更密集了。
终于,张彪的手臂处也中了一箭,他的攻势一下子就缓慢了下来。
长青抿了抿唇。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咚咚的跑上城楼,大声喊着:“大人!范大人!您快去南城门看看吧,有一大队兵马来了,打头的说是靖北侯,要见您呢!”
长青认得此人,昨天还见过,是在南城门把守的小吏,连忙道:“我马上就去!”
因为张彪中箭,张顺就让他到城楼内侧去,自己跟着长青下城楼。
长青回头道:“不必跟着我了,若真是侯爷,我们就有救了,若不是,左右不过是早死片刻和晚死片刻的区别。”
张顺咬咬牙:“罢了,小人还在这守着,能多杀几个敌军就是几个吧。”
“如此多谢!”长青说完就一步迈了两级石阶,飞速的下了城楼。那小吏见状,也大步跑着跟了上去。
城楼下头已经没有什么百姓了,不知道是谁的马拴在那里,长青也来不及解开绳子,手起刀落,砍断了绳索,翻身上马,低头吩咐了一句“我先去看看”,就沿着府城正中的主路疾奔。
空荡荡的街道上畅通无阻,听着背后的喊杀声,他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处。
南城门处,守门的小兵都有点哆嗦了,虽然没开城门,可也没了主意,一个劲儿的朝城北处张望,看到疾驰而来的知府大人,他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长青跳下马,顾不得他们的行礼,大步往城楼上走,可是因为方才走得太急,在马上又颠簸得厉害,还在石阶上绊了一下。他也不要人扶,连爬带走的跑上了城楼,趴在城头往下看。
城外的官道上有大军整齐的列着队伍,打眼一看,乌泱泱的全是人,前方打着大越朝的大旗,正中间的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见过几次的靖北侯本人。
看到城楼上的官服,靖北侯眯眼看了看,认出了长青,便大喊一声:“范知府!本侯奉旨前来讨逆,你开城门吧!”
长青脚下一软,靠着城头的石柱,却扭头对身后喊:“快开城门!”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靖北侯大军快速的进了城,长青扶着城楼的石壁,跌跌撞撞的下了城头,正好到了靖北侯跟前。
他躬下身,深深的施礼,嘶哑着声音道:“侯爷,还请大军快些支援,北城门已经守不住了!”
方才看到他衣冠不整歪在城头的时候,靖北侯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好,此时听了这话,他也顾不得叙旧,回头下令:“徐贺,带一队人,先去北城门支援!”
等大队人马呼啸而过,长青才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北地初春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他觉得骨头里都是冷的。
叫徐贺的先锋带着人马奔袭北去,靖北侯似乎对战局并不担心,端坐在马上,低头打量着形容狼狈的长青,忽然笑了笑:“小范啊,连上临川的事儿,我可是救了你两回喽!”
之前在临川,长青被四皇子手下假扮的山贼抓住,虽然得其中一人相救逃脱虎口,可也是惊险非常,幸好被靖北侯带着剿匪的人马所救,这一次的情况倒是跟那一次十分相像了。长青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看来下官与侯爷有缘分,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哎!”靖北侯摆摆手,“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规矩,谢来谢去的。还能上得去马吗?咱们也去看看。”
长青之前是撑着一口气杀敌策马,可是现在见到了救兵,这一口气卸了,再上马居然还有些腿软,试了两次才上去,他握着缰绳道:“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啊,说实在的,你一个小年轻,又是个书生,能坚持到现在,我老林都觉得不容易!”靖北侯正色道。
第165章 危机暂解
长青跟在靖北侯身后,和大军一起赶到北城门的时候,战斗正在继续,不过形势很明显的对自己这方有利。
片刻之前,叛军前锋军的人越来越多,厚重的城门终于被他们撞开了裂缝。就在这个时候,徐贺带着五百名军士赶到了。
他分了两百人上城楼,剩下的人就在潘同知等人身后列队,架好了弓箭,然后让潘同知带着衙役们迅速撤退,躲进街边的小巷中。敌军再一次撞击之后,城门轰然打开,兴奋的敌军呼啦啦的往城中涌来,想要拿下甘州城,建功立业。
可是等着他们的是冰冷的箭矢和全副武装的朝廷兵马。
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兵士们心中哀嚎,可是平乱大军才不会给他们逃命的机会。
都是一边倒的碾压,只不过方才被压在底下的是甘州城里的守卫,而现在则是刚刚还胜券在握的叛军。
城楼上的情况也是这样。两百名军士上了城楼,把苦苦支撑的捕快们和张氏兄弟掩护起来,搭弓射箭,砍杀爬上城头的敌军。因为他们都是甲胄在身,叛军们射来的箭矢很少能够伤到他们,反倒是抢攻到城墙处的这一批士兵很快就被消灭了。
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方才叛军们做得很愉快,可是攻守易势,他们就很难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