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透彻,雨势又大,村落中的人家早已闭户落锁。
少年挨家挨户叩门,自村头至村尾,却没有得到一句应答。
洛久瑶伏在他背上,她听着他从未间断的轻唤,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感到他的身体同样在发烫。
她想应他,却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更吐不出半个字来。
风雨潇潇,天际忽明,刺目的银练横劈而过,耳畔乍然响起一声春雷。
银练将梦境劈散,洛久瑶终于在那阵几乎要穿破耳膜的雷声中睁开眼。
剧烈的疼痛瞬间流窜过全身,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屋室晦暗,天色阴沉,辨不出傍晚还是清晨。
狭小的房间里,断烛上的光线忽闪忽闪,照亮推门而入的人影。
雨还在下,打在窗棂上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少女端着汤药走进来,反手将门关拢。
“许姑娘,你昏睡了一整日,可算是醒了。”
她将瓷碗放在床侧,抬手轻探洛久瑶的额头,“烧已退下了,姑娘先喝药,一会儿我为你换药。”
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摆动晃来晃去,洛久瑶只觉身上发了湿黏黏的冷汗,衣衫却不算潮湿。
她垂首,衣裳已换过,穿在她身上略有些松垮,隐隐泛着皂角香气。
是眼前少女的衣裳。
洛久瑶的意识尚有恍惚,揉一揉衣袖,忍痛撑起身子。
眼前少女十六七岁模样,眉眼柔和,声音亦十分温柔,只是她的唇色极浅,说是苍白也不为过。
苦涩弥漫在唇畔,洛久瑶看一眼喂至唇边的汤匙,后退躲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说来我要对姑娘道谢的。”
见她防备,少女放下瓷碗,柔声道,“姑娘可记得,不久前在皇城门外你曾对一人施以援手?姑娘未曾见过我,却救过我的命。”
洛久瑶的脑海中浮现起那场大雪来。
她的确没有忘,那天她曾出宫去见沈林。
她略微思索:“可当日我并未露面,你们如何知道是我?”
“我名崔筠,姑娘曾相助的人是我兄长,崔恒。”
崔筠轻笑道,“他虽未见过姑娘样貌,但认得姑娘手上的玉扣。”
洛久瑶这才了然,那枚玉扣如今戴在沈林的手腕上,想是因此被崔恒认了出来。
世事奇诡,她那时的确生了善念,却没想到会在今日种因得果。
世上真有如此阴差阳错的巧合吗?
洛久瑶无暇继续探究,问道:“与我一同前来的人,他怎么样?”
崔筠捧起药碗。
“姑娘是说沈公子,你们深夜在此落脚,他在你的床前守了一整日,如今已歇下了。”
崔筠再次递来汤药,“姑娘放心,他身上只受了些浅伤,只是他身子似乎不大好,淋雨后发了高热,一直没能退下。”
洛久瑶一颗心本就悬着,听到沈林还病着,喝尽汤药后匆匆起身下床。
“姑娘还未换药,伤得这样重,也该好好歇息才是。”
崔筠忙按下她,“他是个倔性子,我与兄长劝了许久才将人劝去歇息,姑娘且等一等罢。”
肩侧传来剧痛,洛久瑶只好依她所言重新坐下。
细布解开,凉意覆上肩侧时,血水流淌下来。
洛久瑶呼吸微颤,咬牙将痛楚咽下,望了一会儿被雨压住微光的天际。
离他们去静法寺已足足过了一日,后日便是岁除了。
那个熙国极盛大的节庆。
洛久瑶曾见过岁除的盛宴,前世洛璇登基后亦沿用传统,每逢年节都会命人购置焰火在城楼各处燃放。
少年转眼间已能在宴上饮酒,却还总如年幼时那般,在宴罢后拉着她的手走到寻梅园中的玉霄台,看火树拂云,灯焰千光。
只不过那时的洛璇见到焰火已不再如幼时般欣然,他没有笑,也不会举着梅枝蹦蹦跳跳,将最漂亮的那束焰火指给她看。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看焰火绽开又跌落,消散在辽阔的天际。
直到天幕空空如也,寻梅园中寂静无声。
洛久瑶也望着天际。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她曾数次身处盛宴,却从未真正置身其中,节庆,团聚,这些词语本与她无甚关系。
如今亦然,她本如浮萍,栖息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
可沈林不一样。
他的父兄正快马加鞭赶回燕京,母亲和弟弟还在家中等他,年关当头,他合该尽快与家人团聚。
肩侧细布收紧,衣衫重新盖上来。
洛久瑶道一声谢,起身整理衣带,又打算出门去。
崔筠拦不住她,只得帮她系好衣带。
“沈公子在旁的屋子里,外面还下着雨,姑娘的伤口不能见水,我先去取伞。”
洛久瑶点头,动一动僵硬的双腿,趁着崔筠取伞的间隙缓缓朝房门走。
愈走近房门,她便愈发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落雨声。
脚步声传来,她伸手推门,想要迎一迎崔筠。
潮湿的水汽漫卷进来,模糊的光亮夹杂着细碎雨雾,落在少年人的发梢肩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