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沈林的衣裳湿了半面,在旁是穿着单薄的沈停云。
洛淮立在更远处,跟着面色漠然的洛久琮。
见二人醒来,沈停云回身复命。
洛久琮却走来,蹲身在洛久瑶面前,柔声问道:“九妹,这个时辰,你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袭锦袍,袍角绣线粼粼生光,洛久瑶心下微顿,本发凉的手心一瞬沁出汗水。
昨日她在后山石亭见到的人,是洛久琮。
他又穿了那件衣袍,明显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洛久瑶敛了眼睫,轻咳几声,垂下的发尾有水珠滑落。
洛久琮打量她一番,伸手,扯过她身上的外袍替她盖在脑后。
洛久瑶身上还发颤,裹紧外袍,怯生生道:“是我与七皇兄发生了口角……他一气之下推我入水,谁料湖畔湿滑,他也一同掉了下来。”
洛久琮皱眉,不等再问,洛久珹冷声打断:“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如今倒会倒打一耙。”
“我没有说错,当年那个罪人是因害了淑母妃才被罚入冷宫,大家有目共睹。”
洛久瑶看一眼洛久琮,又转头,呼吸有些急促:“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将气撒在我身上?在宫中没办法报复我,便要在这里报复我?”
洛久珹怒目而视,挣扎着扑来。
洛久琮起身躲开。
沈林见状,上前两步,拦在二人中间:“堰湖的水很深,一不留神便有送命的危险。索性臣等赶来的及时,两位殿下如今性命无虞,有什么恩怨,不若日后平和相谈。”
闹剧演得激烈,洛淮始终立在原处。
几人消停些,沈停云再次复命。
他道:“陛下,后山是臣的人在把守,如今是臣失职。刺客既藏匿在后山,臣稍后带人到林间追查,定会捉住此人。”
洛淮目光冷淡,扫过几人。
他终于开口:“这里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容你们二人在此,更为此等小事以命相搏?”
他的言语也颇为冷淡,目光浅淡掠过洛久珹,又点在洛久瑶的身上,凝了凝。
洛久瑶极少直面洛淮,为君为父,她只知顺应其人才能更少出错,干脆垂首:“父皇说得是,儿臣知错了。”
洛久珹亦跪下,道:“儿臣知错。”
洛淮只是远望,瞧向藻荇恒生的湖水。
洛久瑶心下一紧,眩晕感涌上,恍惚又见沈停云上前。
“陛下无需忧虑,臣会派人封锁此地。至于二位殿下,落水后身体恐会有恙,既然祭神已经结束……不知陛下可要遣二位殿下先行回宫?”
他的话周全,又顺了洛淮的意思,洛淮干脆允了。
沈停云的目光自沈林身上掠过,望一眼洛久瑶,俯首又拜:“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臣弟的身体向来不好,今日也染了湖水的寒,留在行宫怕是徒会增麻烦,请陛下允许臣将功补过,让臣弟回府之际,送二位殿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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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虽有御医在,但接连三日的斋饭不宜病人食用,先行回宫的事宜就这样定下。
离开后山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里行路不便,几人暂且居行宫,定下第二日一早返回宫中。
洛久瑶本已习惯落水后的发热,耐不住入夜后身上实在烧得滚烫,眼皮也发烫,合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
已是深夜了。
她睡得极不安稳,只好唤来青棠,点了些安神的燃香。
许是燃香的作用,天快亮时,洛久瑶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是一段过往的记忆,太久远的缘故,她忘掉许多,余下纷杂繁乱地交织在一起,
那些久远的记忆她选择性忘掉许多,在梦里便总是模糊不清,即使是生母许美人,如今在她的梦里也只剩一个平静而宁和的影子。
宫中从不缺美丽的女人,后妃的容颜像是盛春时节争相开放的百花,只是开在锦绣皇城里,不管如何娇艳,都只能沦为座座巍峨金殿的陪衬。
许美人只是鲜妍百花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洛久瑶还记得她总是平静的,像是秋日萧瑟的湖水,枯叶掉在水面,泛不起一丝涟漪。
可许多年后她才觉,那沉静的湖水下面,也可以埋着万顷将涌的激流。
许美人在她六岁那年自缢而死。
彼时的宫中传言纷纷,‘许美人买通产婆谋害先皇后,以至先皇后母子俱亡。’的言论沸沸扬扬,阖宫尽知。
洛久瑶还能记得,许美人自缢前的那晚曾跪在佛堂念祷——那幅画卷死寂,安详,与过去五年的每一个夜晚别无二样。
火光悠悠照亮佛堂,一身素衣不饰钗环的女人对眉目慈悲的佛像跪拜叩首,额头伏在地上良久,脊背佝偻,竟好似也风化成了灯烛里的石像。
许美人死前没有留下什么嘱咐,只是趁她睡去之际,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平安玉扣系在她腕间。
玉扣垂在腕骨侧,冰凉的,和母亲的声音一样。
于是洛久瑶曾因此醒来,醒着,却迟迟没有睁眼。
她听见母亲说——对不起。
直到房门重新合拢,她睁开眼,没能看见母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