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一端上来,她便习惯性地用瓷勺数了数,“一,二,三……”一直数到了十六,她愣了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住了嘴唇。
这不是因为担心老板娘缺斤少两,而是秋望舒清楚原本三文只卖十二个馄饨,可是自己每次来,老板娘都多给自己四个。
兴许是热气腾得自己眼热,兴许是今日的心酸难堪全部在此时积攒到了顶点。秋望舒舀起了一只圆鼓鼓的馄饨,眼眶却越来越红。
……废物,没出息。
憋着一股劲,秋望舒狠狠地在心里唾弃自己。可是显然这么骂也没有用,因为即使她皱着一张脸使劲吸气,也拦不住眼里横冲直撞的东西,弄得眼前的馄饨都越发模糊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成功甩掉的声音。
“老板娘,劳烦您再来一碗馄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秋望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抬头去看,还好最后反应过来了。慌忙地揩了一把眼睛,她赶忙低头将馄饨送进了嘴里,装作没听到这人的声音。
可偏偏这人看不懂她的用意,不紧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还坦然地对老板娘说道:“和她那碗一起算。”
看了看面前的绿衫少女,又看了看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话,埋头吃得正认真的秋望舒,老板娘手握汤勺,一时还有些想不通。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认识的样子,或者应该说,秋望舒看起来单方面不认识这姑娘。
不过,如果是朋友之间闹别的话,倒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老板娘于是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秋望舒,转头对面前这少女使了个眼色道:“好,快坐下吧,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在谢过老板娘后,这人果然自顾自地坐到了秋望舒对面。虽然她并不出声,但她那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眼神却时不时落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弄得秋望舒连使勺都不安心。
将勺子捏得“喀哒喀哒”地磕着碗边,秋望舒皱着眉头,在心中暗自气道,是她自己偏要跟过来,偏要坐来同一张桌子面前的,结果这会儿又一个字都不说,那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光顾着看那个低着头的,倒是叫一旁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了。又捞了几个馄饨添到两人碗里,老板娘握着汤勺语重心长地劝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要闹成这样。”
见秋望舒还是没动作,她无奈地“哎”了一声,随即出声催促道:“快吃,吃完好好说,不行就同大娘我说说,我来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说什么,说我们不认识,可她非得跟着我?
耐不住老板娘的热心,那人温声回道:“老板娘,我们没事,一会儿……”
听到“一会儿”三个字,秋望舒一股脑站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十文钱来,放到案板边上,然后看也不看后面,“噌”地一下就跑出了馄饨摊子。
“哎哎——!”
秋望舒听到身后传来阵中气十足的声音,那是老板娘反应过来以后在后头喊她的声音,可是她只管跑,根本没空听老板娘回来又说了些什么。
……
从馄饨摊到这儿,秋望舒已经带着身后的影子在街口转了两圈了,但她还是牢牢跟在自己后面,丝毫没有半点要妥协离开的意思。
终于,在第三次岔到书肆门前时,秋望舒忍无可忍,回头怒声喝道:“你——!”
可是在转过去看清她的样子后,秋望舒的眼神却楞一愣,连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早在两人你追我赶的时候,这人的碎发就被吹到了额侧,所以这会儿秋望舒眼里看到的,便不再只是被碎发遮住的半张脸,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她长得……和秋望舒所想的天差地别。
在码头时候没有细看,她原以为这人应该是一个蔫蔫的苍白样,可没想到,等着人站到了自己面前,她才发现,恰恰相反,这人长得十分出众。
尤其是兜帽下的那双眼睛。
即使灯火很暗,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很漂亮。
澄澈,明亮。像柳叶打着卷儿,用叶尖勾着要落不落的夜露。
可是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好奇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非得追到这里一探究竟。
是因为出身不错所以讲求知恩图报,还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所以好奇像自己这般苦大仇深的人。
秋望舒想不通,可是这个情形也不容她想通了。
反正自己既不图她报恩,也不乐意和这人牵扯上关系,那就没有理由再带着她兜圈子了。
焦躁地揪了揪衣角,秋望舒看着面前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没好气地开了口:“……你再跟下去,是要跟着我睡街口么?”
原本以为“睡街口”这三个字好歹能唬住她,结果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存心要跟自己作对,在思索了半天后,竟然十分真诚地反问道:“既然是街口,那难道就不能再多睡下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