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深听不懂他的话,大脑已经无法处理出信号,所以他只是微微弯起唇角,给了沈月岛一个和年少时别无二致的笑,那是阿勒的笑。
沈月岛压抑了一整晚的眼泪因为这个笑彻底爆发。
他哭得没有一点声音,连抽泣都听不到,只是安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个人,眼泪一行一行地滚出眼眶,就像一篇篇潮湿的书页,从他双眼的书中翻过。
霍深迟钝地想,今晚的雨没有停,只是雨水全都流进了小伽伽的眼眶。
他想要抬手摸摸沈月岛的脸,却发现双手被炸断了抬不起来,他想和沈月岛说我没事,不要哭,可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更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强撑着的那股劲停了,破败不堪的身体就像一面拼尽全力才获得凯旋的军旗,迎风倒了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倒在沈月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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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仿佛没有尽头,一关闯过还有下一关等着。
一辆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往医院拉人,抢救室外挤满了家属和伤员。
沈月岛没能靠自己把霍深抱上车,他在霍深昏迷后也跟着晕倒了。
长期服用违禁药物引发的急性心功能不全,加上外界刺激让病情加剧,血压、脉压持续下降,他在上山前就出现过一次休克,被医生紧急抢救回来,然后撑着强弩之末的身体执意上山,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医学奇迹。
抢救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在煎熬亲人的血肉。
沈月岛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七点了。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严,一丝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露出,照在他睁开的眼睛上。
他抬了抬眼皮,转过头来,看到小亨守在自己床边。
恍惚间他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大半年之前,他被霍深从拍卖会上救回来,也是这样一个人从床上醒来,睁眼就看到小亨守在床边,之后霍深进来,和他说了一句他很在意的话:认识三年来,你从来没和我牵过手。
或许当时他还没有把茧刮掉,又或许前四年在船上干活,手上的茧又增加了几层,早已改变了原本的形状和轮廓,沈月岛不能一摸就摸出是他了。
可他依旧渴望能和沈月岛十指相扣,甚至每次见面时都会提前摘下常年戴着的手套。
因为他也想被认出来,只是知道还不能。
他早已习惯一个人踽踽独行,习惯用霍深的壳子来伪装自己,即便他每次凝望着沈月岛的双眼时,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把他拥进怀中。
我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沈月岛想,明明有那么多契机,那么多破绽,明明有无数次他看着我的样子都像另一个人,可我却迟迟没有认出他。
过去的一百多个未能相认的日夜,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百支回旋的箭。
它们没入沈月岛心口,久久不能拔除。
“你……怎么样了?”
这是第一次,小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结结巴巴地蹦出个你。
沈月岛从回忆中醒过神,眼皮颤了颤。
小家伙红着眼睛,孺慕又紧张地望着他,显然已经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可时隔七年的兄弟团聚,却没有想象中的温馨或激动。
或者说,沈月岛压根没想和他相认。
“……他呢?”沈月岛问。
“还在抢救。”
沈月岛怔了怔,拔掉手上的针头坐起来。
小亨伸手去拉他:“哎还不能起,药还没输——”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沈月岛躲开了他的手,看也没看他,就像是讨厌被他碰触一样,自己撑着床铺起身,径直走出了病房。
他没拖鞋,也没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那件衣服太大了,他消瘦的肩膀根本撑不起来,他就这样散着乱七八糟的长发走在楼道里,像一只在青天白日里游荡的鬼。
小亨追出了病房,没再出声,哑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霍深的抢救室很好认,不算宽敞的楼道里挤满了人,沈月岛沉默着走过去,他们沉默着把路让出来,从找到霍深开始到现在,整个队伍始终都是沉默的。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害怕。
陆凛和靳寒守在人群最前面,还有几位面生的爷爷奶奶坐在两旁的椅子上,沈月岛走到最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头发披散开,遮住他大半个肩。
东子急匆匆跑过来,帮他拿了拖鞋和衣服,还买了点粥,让他穿上衣服吃一点。
可他看都不看,谁都不理,始终把脸埋在膝盖里。
裴溪洄和靳寒对视一眼,都无计可施。
这没法劝。
沈月岛明显在应激。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不正常,他如果不知道霍深就是阿勒还好,现在知道了,那不论是谁岔进他俩中间,让他去休息或者干什么,都会引起他的敌意。
但这时候总得有一个冷静的人站出来。
靳寒走到沈月岛面前,半蹲下来。
他并不是什么柔软的人,但此刻却用了最轻的声音去说:“沈少爷,我们找到他时,他那是回光返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可能救不回来,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
沈月岛抬起头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