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透过那些人的眼睛只能看到对一个新鲜物件儿的好奇,仿佛他是一颗胜利的果实,摘下来就能向人炫耀自己的厉害。
只有你不同。
小岛,你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疼惜。
“我是什么很让人心疼的可怜人吗?”——那是他每次和你对视时都在心里反思的事。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爱就是疼惜,是见不得喜欢的人受委屈。
一年一度的草原迎风节,整个贝尔蒙特都会挂上彩旗经幡。
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绑在一根根长绳上,悬挂在两座高山之间。
每家每户都会得到一面独属于他们的彩旗,他们在上面写下家人的名字,画上经文鸟兽,每次风吹幡动,就代表一次祈愿。
有的人家几代同堂,七八个名字都要写在上面,满满登登地挤在一起,迎着风飘动起来时会发出飒飒的声音,那是他最羡慕的事。
因为他没有彩旗。
他是被丢在贝尔蒙特的孤儿,并不属于这片土地,不仅眼睛的颜色很怪,还学不会草原人说话的口音。
所以他们虽然容纳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但同时也默认他并不扎根于这里。
每年草原迎风节,他都会下意识回避。
或者自己给自己做一面小点的彩旗,找座没人的山偷偷挂一会儿。
但那年不一样,你抓着他的手,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这么多的旗,都没有你一面。
他告诉你这是这里的规矩。
然后你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脏话,你指着彩旗山大骂:狗屁的规矩,他们是在欺负你!
他觉得这种说法不对。
他个子很高,和草原人一样健壮,又是贝尔蒙特最优秀的猎手,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欺负”他?
但他并来得及反驳你什么,因为你那天哭得太伤心了。
你低着个脑袋,趴在他怀里,哭得整个人都抽抽儿起来,眼泪比湖水还要多,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他脖子里淌,明明是和你毫不相干的事,可你却替他委屈成了这样。
那画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岛,你哭的时候,他的心里在下雨。
-3-
迎风节当天一整天,你都陪在他身边,不停搞怪卖乖,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知道你是不想他伤心,但其实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敏感脆弱。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多年,早已深谙与孤独共处的绝技,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无所谓有没有家人陪伴。
可你却让他知道,习惯不是不伤心的理由。
你终于学会骑射的那天,神神秘秘地约他上彩旗山。
那天山风很大,阳光正好。
你从山的另一头,策马狂奔向他跑来,手中举着一面比风筝还大的彩旗经幡。
黄色的风马旗被呼啸的山风吹向天空,你站在马上,像他教你的那样,把那面旗射向彩旗山顶,飘在所有经幡之上。
风一吹,彩旗飘扬。
你把你的名字在旗面上写了十几遍,圈成一个圈,把他的名字圈在里面。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满满登登的彩旗。
你说:这样风再吹起来,就有它为你祈愿。我也会为你祈愿,每时每刻,成千上万遍。
小岛,你在他的世界里是闪闪发着光的。
在贝尔蒙特,只有年纪小的伽伽们才需要被保护起来,被疼惜关爱。
但在你心里,他才是最需要被疼惜的那个。
你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面彩旗、第一株风信子、第一座不是蒙古包的房子,还有第一个家。
虽然那座房子到最后也没有盖成,彩旗慢慢褪色,花也早已枯萎,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依旧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是这些过往支撑着他,追随你至今。
-4-
故事讲完了。
感觉写了很久,但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里面有很多连你都不知道的细节,我想我已经不用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身份。
但你一定会怨我。
既然我就是阿勒,为什么七年过去了都不对你坦白?让你一直陷在痛苦中不可脱身。
真的很抱歉,小岛。
这是我唯一无能为力的事。
我同样厌恶自己的伪装,痛恨自己在你面前的所有隐瞒,每当你就差一点点就发现真相又被我卑鄙地遮掩过去时,你无助又茫然的眼神都让我心痛。
我很想把你抱进怀里,向你坦白一切,告诉你万事有我,告诉你不用再孤身一人。
可是不行。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当年你离开之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没有联系外界的渠道,不知道曼约顿在地图上的哪个角,辗转数日终于托人给我找来一份你的城市的报纸。
报纸的头版头条印的就是你在你的签约仪式落成当天,被人一脚踹到台下。
那个瞬间,我真的很恨我自己。
恨我无能为力,恨我不思进取,恨我二十年来懒惰无知,偏安一隅,只知道躲在草原上无为度日,却从没想过我的身份与你相差如云泥,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如果我是个稍微有点担当的男人,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