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西塞没着急开口,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里面的水,过了很久,才说:“相信一号监狱的事,你跟封尘在私底下应该有过交流,太具体的朕不想再说了,导师如果有兴趣可以从封尘那里拿些报告看看。”
苏逝川不置可否,只是道:“是。”
“结果上来说,帝国最大的损失就是蕾莉亚战亡,不过问题也不大,用不了多久新任第二骑士就能继任。”西塞抿了口茶水,静了几秒,又道,“另外一点是摄政王叛国出逃。”
他的口吻很淡,似乎对这两件事都不太在意,苏逝川明白接下来才是今晚的重头戏,所以很聪明的没有接话,而是耐心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等到西塞不紧不慢地喝完了大半杯水,他俯身搁下茶杯,两腿交叠翘起,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皇导师还有没有印象,大概在三年前,蕾莉亚回白帝星面见朕时提到过一件事。”
苏逝川快速反应,紧接着极不明显地略微一惊:“记得,”他谨慎回答,“因为第一批深入联盟内部的五名特工相继暴露,她想让情报部再次策划新的渗透工作,以便于协助军部刺杀雷克斯。”
“对,就是这件事。”西塞道,“本来一直跟情报部接洽的人都是蕾莉亚,但是现在她死了,而且这件事办得没有效率,到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所以朕想请求皇导师接手。”
西塞不动声色地看向苏逝川,没急于继续,像是真的要给他考虑的时间。
然而表象终归只是表象,皇帝指派,人臣从来就不可能拥有选择权。
苏逝川深谙这其中的道理,不做思索,直接回答:“如果陛下不嫌我资历不够,我愿意尝试。”
“导师太谦虚了。”西塞好整以暇地笑笑,“这本身就在你的专业范围内,朕相信整个帝国也没有比您更适合的人选。情报部那边已经打好招呼,现役特工只要导师看上了就可以随意调用,不用向任何人请示。”
“不过,朕也自作主张替你安排了一个助手。”西塞眸底的笑意加深,看上去慷慨而又善解人意,“最迟月底,军部会有新的助教去接替阿宁的职位。你们两人在军校有过合作,算是相对熟悉的搭档,而且阿宁的个人能力也不错,这次就划给你用了。”
苏逝川心底一沉,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道:“谢陛下。”
西塞留心观察着苏逝川的反应,见他神色岿然不动,心里难免放下了几分:“按照洛茵帝国的管理,历任皇导师都是由座前第一骑士来担心。朕心里自然给导师留了位置,但是你现在缺少相应的战功,即便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很难让其他人信服。”
“导师是特战专业出身,对于特工来说,没有什么比敌对统帅的人头要更有价值。朕把这个机会交给你,相信导师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殿下放心,”苏逝川说,“我一定竭尽所能,替您取下联盟统帅的首级。”
离开双月殿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苏逝川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西塞的那番理由毫无破绽,甚至说得相当漂亮,字里行间都是在替他考虑,然而苏逝川却很清楚,这明显是他的有一次试探,西塞明知苏逝川跟西法的关系不浅,却有意让他主导渗透计划,这相当于把他主动送往联盟,送到西法身边。
这是一个取巧的做法,他赌的是西法对苏逝川的信任,这才是苏逝川作为不二人选的真正战略原因。
当然,这种做法存在很大风险,某种角度来说无异于纵虎归山。但是西塞明显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阿宁,同时很有可能会控制住统帅府。
分明就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苏逝川把烟灰弹出窗外,按照这套剧本走下去,西塞不仅可以借他的手铲除对帝国来说最大的威胁,也可以离间他跟西法的关系,将他彻底困在身边,为己所用。
确实高明。
一个月后,封尘接任蕾莉亚成为洛茵帝国的第二骑士,双月殿举办了盛大的授封仪式,由西塞亲自为他授予称号。
又过了几日,军部总部。
歼星舰即将起航,封尘受命前往远星系驻守,苏逝川如约前来送行,在指挥中心外见到了封尘。封尘一身黑色制服,肩上代表上将军衔的星和杠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象征帝国其实的特殊徽记。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封尘道。
“也不会太久,”苏逝川说,“等渗透计划安排就绪,我差不多也要动身前往联盟了,到时候会很近,如果我能足够深入,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在战场见面。”
封尘忍不住笑了:“我从来没想过跟你交手,我觉得我恐怕下不去手,”
“师兄的职业素质怎么可能这么差?”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嘴角,“我还指望由你配合好好演一场戏,你却告诉我你不行。”
封尘摇头,片刻后又道:“到时候再说,特工优先,你有需求,我这边肯定全力配合。”
“那到时见了。”苏逝川上前拥抱住他。
封尘顺势拍了拍对方脊背:“到时见。”
卷四·堕入深渊
第69章 【酒馆的不速之客】
十年后, 洛茵星系, 联盟暂驻星,天狼。
夜色已经深了,沙尘漫天,天幕高悬的人造卫星散发出冰冷的荧光,大气层外的港口往来频繁, 平均每隔几分钟便会有一艘飞船靠港,生意进行得热火朝天, 似乎根本没有昼夜之分。与之相对的是一座沙漠中的不夜城,土坯建筑错落密集,却灯火明亮,街道热闹非凡。
这里是远离帝都的偏远大陆, 聚集着大量从事贸易往来的星外商客, 人员构成混乱复杂,是著名的红灯区和黑市交易场所。
凌晨两点, 城中一家名为“绿尾蜥”的酒馆正门打开,热风裹夹着黄沙吹进吧台, 将台面摆着的一排水晶杯重新蒙上浮尘。
性感美艳的老板娘却像毫无察觉一般, 自顾自擦拭手头的杯子,头也不抬道:“住店还是喝酒?当然, 我们也提供找乐子的消遣服务,价格另算,包您满意。”说完,她抬起猫一样狡黠的眼, 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给来人抛过去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
吧台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外来者,披一件厚重的抗风斗篷,兜帽深拉,只露出削薄且看不出情绪的唇,以及垂落在颈侧的一缕银发。
老板娘见多识广,不禁盯着那缕发多看了两眼,心想,没想到是只半鲛。
“找人。”外来者说。
与打扮不同,男人的音色年轻干净,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质感,犹如一把带毒的利刃,攻击性不强,但入耳的一瞬间便威胁似地轻轻刮过耳膜。
老板娘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握住玻璃杯的五指不觉扣紧了些,脸上笑意依旧,从容接话道:“散座还是单间?”
“单间216。”对方回答。
“二层右边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老板娘抬起拿抹布的手朝斜后方示意,“这边可以上去。”
男人略微抬头,朝她示意的方向扫了眼:“多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吧台后的楼梯间。
酒馆内部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顶棚低矮,楼梯修建得又陡又窄,木质地板变形鼓起,踩上去会发出烦人的“吱呀”。来到二层,苍星陨拐进右边的走廊,他抬手将兜帽边缘微微撩起,有意放缓了脚步,仔细留意每扇门后边的动静,直到走到倒数第二扇门前,他心里已然对同层客人的数量有了粗略判断。
房门敲响,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纵然是向来鲜少有情绪外露的苍星陨,在久别十年后再听见那人的声音,此时此刻心里也难免有了一丝波动。握住门把的手没有急于按下去,金属表面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掌心,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认识某个人这么长时间,原来刺客不止有手起刀落和拂袖而去,也可以迎来一场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