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实,这不该是地府,当然也不是天堂。
听说人死后会回顾生前的某些经历。柏以凡从前一直觉得这是扯淡,现在却只能如此解释。
柏可非见柏以凡仍旧闷着不说话,略慌,揽着他的肩膀往屋里走。
屋子是他们一家四口住的老屋。这一片是糖烟酒公司从前的仓库区,后来改建成平房,分给了职工。
柏爸拿了套大的。两室一厅还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种着棵石榴,房顶爬着葡萄和南瓜。
柏可非、柏以凡刚进屋,就听到吩咐声:“你俩赶紧去洗手,你爸再炒一个菜。咱们就能吃饭了。”
柏以凡发怔的小心肝裂了条缝:“妈?”
柏妈受到召唤,转过脸,和柏以凡来了个四目相对。
岁月的痕迹从柏妈的脸上奇迹消失,眼尾的细纹都被抹平。她回到了四十多保养得当的年纪。
“唉哟!”柏妈看见小儿子吓了一跳,“这又是去哪儿野了!”
“没没没,石榴长芽了。”柏可非立刻替弟弟掩饰,“我弟想观察观察写作文,爬上去之后不小心掉下来了。”
瞎到瞎子都能辨认出来的瞎话。
柏妈段数向来高,一眼看穿柏可非的小心思,冷哼:“初三都写议论文!”
柏可非立刻察觉疏漏,重新寻找切入角度:“妈,我弟掉下来吓得不轻……”
所以您就别再吓他一次了。
柏以凡很是上道,仿佛要配合他哥的话似的,“跐溜”一下钻去厨房。
厨房里云遮雾绕,柏爸正抓着锅铲指点江山,握着锅柄的腕子轻松一抖,锅里的菜便就在半空中溜了一圈。撒盐,翻炒,装盘,动作一气呵成。
柏以凡发怔的小心肝裂成了三瓣:“爸。”
“哎哎,饿了吧。”柏爸乐呵呵地解下围裙,一手端起盘子,一手推着柏以凡回了餐厅,吆喝,“开饭开饭。”
满屋子香气,柏可非不知道被柏妈如何修理了,满脸委屈地摆碗筷。
柏以凡还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鼻子却敏锐捕捉到清炒枸杞头的香味儿。这菜不难做,却也不常吃。枸杞头是清明前后的野菜,从前没处买想吃得去自己摘,有些麻烦。
除了清炒枸杞头,还有青椒土豆丝,糖醋排骨,粉蒸肉,白菜肉丸,和一碗豆腐羹。
豆腐清亮,零星撒着青蒜,不冒热气,一瞅就是柏爸秘制高汤烩的。
柏以凡发怔的小心肝终于碎成了渣。他倒是不记得这是何年何月了,但全家都在,还有这一桌魂牵梦萦的家常菜……
投胎前的福利真好。
柏以凡内心怅惘又酸楚,抓起筷子,决定做个饱死鬼。
家里有两个儿子,就好像养了两头猪。柏爸倒是乐见如此,端起酒杯乐呵呵看着。刚巧柏可非和柏以凡都瞄准了同一块排骨。
柏爸出声:“可非,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还好。”柏可非无奈回答柏爸的问题,看着碗里最肥美的那块排骨被柏以凡夹起来,“老师要我参加物理竞赛,最近都在准备这个。对了,下个月一号考试,下个周末我就不回来了。”
“才高一参加什么竞赛。”柏妈心疼柏可非,“怎么上高中比初三还苦了。”
“就是高一才参加。高二这个时候要准备会考了,高三更不可能。”柏可非如实汇报,又回头对柏以凡说,“我考完把题默出来,资料也带回来给你。我们老师说竞赛考得好可以给高考加分呢。”
柏可非头顶“兄友”光芒万丈,说得闪亮,眼睛也闪亮地看着柏以凡夹着的排骨,示意柏以凡“弟恭”下。
柏以凡一愣,接着苦笑。他这是死了回来旅个游,高考什么的,下辈子再说吧。
柏以凡内心惆怅,一口咬住了那块排骨。
“这个等凡凡今年中考结束再说嘛。”柏爸倒是通情达理,“凡凡不要有压力。”
没什么压力。柏以凡嚼着肥嫩酸甜的排骨,心里一清二楚。
自己初三是个十成十的“差生”,中考成绩惨不忍睹。他后来去的五中,别说物理竞赛了,能从那学校毕业就已经是祖坟冒烟。如果不是柏可非大学出幺蛾子退学去混娱乐圈,柏以凡大概也不会为了宽慰父母,用功读书,还成了那年高考全市最黑的一匹马,荣获自学界战斗机称号。
只是努力也没什么用,后来你们都死了。我也死了。
柏以凡有些泄气,于是再接再厉从柏可非筷子底下抢了一筷子粉蒸肉。
饭桌上又聊了些闲话,都是柏以凡早就不记得的琐事。一家吃完饭,柏妈去厨房拿抹布。
柏以凡看着一桌狼藉,心下凄凄:也不知道这福利时限是多久,要不再舔一口盘子?
柏妈及时出来打断了柏以凡的纠结:“凡凡,没吃饱么?”
“吃饱了。”柏以凡心痛地摸着自己快撑破的肚皮。
“什么?”柏妈没听清,“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柏以凡现在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怕被人发现要屏住呼吸才好,他怕自己声音太大,眼前的福利就没了。
柏以凡只好展示自己真诚地眼神,让柏妈别担心。抬起头看到亲亲老妈的脸。
有点想哭。
柏以凡不得不低下头,顺手收拾起碗筷,动作利落。收拾完,还把碗拿去厨房:“我去洗碗。”
柏妈全程围观,有点被吓到了。
等柏以凡进了厨房,柏妈拿着抹布去沙发那儿,揪住大儿子的耳朵,小声问:“你弟下午到底摔到哪儿了!”
“怎么了,好好地你揪孩子耳朵做什么?”柏爸皱起眉头。
“让你大儿子说!”柏妈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凡凡刚才居然收拾了桌子,现在去洗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