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容佑棠尴尬至极,咬牙说:“实在太疼了,真难受。殿下,还没好吗?”
“好了。”赵泽雍顺势点头,倏然起身,把白瓷瓶放回桌上,推开窗,凛冽北风瞬间冲进来,把他背后还没穿好衣服的人冻得倒抽气,赵泽雍想也没想,又“啪”地关窗——于是他更烦躁了:本王为什么要顾着他关窗?
“多谢殿下。嗳,我感觉好多了,总算能弯腰了。”一份痛苦一份收获啊!容佑棠穿好衣服,弯腰套靴子,喜滋滋的。
“子琰刚从军时,也是这般。”赵泽雍喝口茶,定定神,缓缓道:“他好面子,不肯叫别人知道,晚上拿了药油悄悄找本王。不过,子琰是咬着布巾的,不像你,鬼哭狼嚎。”
容佑棠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下次找卫大哥上药时,也咬着布巾好了,免得吵得他也头疼。”
你想找卫杰帮忙上药?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场面,赵泽雍就满心不愉快。
“卫杰有公务在身,你别总打搅他。”赵泽雍虎着脸告诫:“你找——”找谁才妥当?本王是……没空的。他思考半晌,严肃嘱咐:“你找陈军医。他经验丰富,又是职责所在,仁心仁术,很不错。”
“哦,陈军医我知道。”容佑棠敬重道:“那位老大夫特别有责任心,整天被那么多人围着,不见他丝毫不耐烦。”
赵泽雍总算露出笑意:“他前两年因身体不适,从西北退下来的,回京也没荣养着,仍进了军医馆,四处跑。”
“他老人家可真了不起!”容佑棠肃然起敬。
异样情绪渐渐平复,赵泽雍又恢复了镇定,慢条斯理喝茶。
“殿下——”容佑棠又想起那事来,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
“殿下,过段日子我想回老家一趟。”容佑棠当然不会傻到直接问“你知道我真实身份了吗?”,而是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开启话题。
赵泽雍略停顿,抬眼问:“回去做什么?”
容佑棠低头:“就是想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家乡怎么样了。我四处打听,可大家都没听说过。”
赵泽雍温和道:“凌州远在数千里之外,又无甚名人、名土物,何况你老家是个小镇,京城人自然不知。”
“家父身体不好,无法陪我回去,其实……我自己也找不到路。现在回想,依稀只记得当年先是坐车、然后坐船,到过很多渡口,稀里糊涂就到京城了。”容佑棠谨慎试探,他心如擂鼓,硬着头皮炸着胆子,仔细观察庆王神情。
撒谎就是这样的:不得已开了头,接下去就得不停圆,心惊胆战,筋疲力竭,最后累死吓死——容佑棠不想让庆王失望、害怕庆王对自己失望。他决定找个万全的时机再坦白,以证明自己确有苦衷、是逼不得已、是无奈为之——最重要的是,他从未意图加害庆王府!
现在坦白?承认自己是周仁霖庶子、等于承认是二皇子党。庆王多半会下令拉出去砍头。
“暂且别回去了。”赵泽雍正色告知:“凌州地处凌江下游,数年前江南水患,连淹几个州县,你老家芜镇是低洼盆地,不幸被洪水中浸泡半月,逃生者寥寥几人而已,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顿了顿,他又勉励道:“先认真磨练,最好科举高中,入朝为官,光耀门楣,日后再给家乡修路修堤,岂不更妥?”
看来,他并没有从凌州芜镇查出什么不妥,毕竟当初伪造身份时精心挑选过的。
殿下,我对不起你。
容佑棠听得万分愧疚难受,深觉辜负庆王提携信任,泪光闪烁,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然而因为重重顾虑,他几次张口,却始终没能说出真相。
“好!”容佑棠语调颤抖,郑重承诺:“等我以后做了官——不,就算我做不了官,也会努力多挣银子,定要为芜镇修一座大桥!”
赵泽雍莞尔:“只要你忠诚上进、好学勤恳,本王大小会给你个官做。身为读书人,别整日把银子挂嘴边。”
忠诚!忠诚!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也能像卫大哥他们那样,光明坦荡地站在您身边!
“哭什么?天灾人祸躲不过,今后只往前看吧。”
“谢殿下。”容佑棠抬袖用力擦眼睛,情绪低落,沉重地说:“夜已深,不打搅您休息了,小的告退。”
“唔——你睡哪儿?”赵泽雍忽然想起来问。
“后院大通铺。”容佑棠答。
普通兵丁,能有遮风挡雨的大通铺就很不错了,很多时候都是露天抖开油布,互相依偎着睡。
赵泽雍一时没说话,他四下看看,指着那罗汉榻吩咐:“去把矮几搬走,柜子里有被褥,你就铺床在这儿睡。”
“可——”容佑棠下意识想拒绝。
“负责夜里倒茶、明早打水,别睡得太死。”赵泽雍补充一句。他想:沅水大营非本王所掌,风气未知。但军中无女性,有些人就打起同性主意,像容佑棠这样的,对部分兵油子而言,当真美味羊羔一般。
容佑棠只得点头:“是。”他默默铺床歇息,带着满腹心事入睡。
与此同时,整个驿站听完“庆王的俊俏书童”哭泣求饶后,却亢奋得睡不着觉,躲被窝里津津有味议论许久。并且,果然如他们猜测:容佑棠没回来,留在庆王房间歇了。
哟哟哟,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于是,当容佑棠第二天潇洒自行翻身上马时,刘辉等人讪讪缩回欲搀扶的手,暗中感慨:天赋异禀呐!昨儿承欢半夜,今早不见半分异样,照样活蹦乱跳,轻松骑马。
“刘哥,开拔了。”容佑棠好心提醒。
“哎,哎,好嘞。”刘辉干笑着上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都怎么了?眼神有些奇怪。
容佑棠十分疑惑。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晚间到了下一个驿站歇脚,他依照庆王推荐去找陈军医上药时,原本打着赤膊哀嚎叫唤的几个大汉迅速穿好衣服,自行拿药回去擦,争先恐后跑了,生怕不慎看见庆王的人身上某些痕迹。
“几位大哥,我懂得排队——”容佑棠话音未落,目瞪口呆,无措目送老兵奔离。
“兔崽子!跑什么跑?”陈军医吹胡子瞪眼睛吼,又中气十足地问:“小伙子,你哪儿不舒服?”
平常人对大夫都有深深的敬畏,容佑棠也不例外,他忙举高药油,简要说明来意。
“哦。脱衣服,趴着吧。”陈军医气势逼人。
容佑棠立即照办,唯恐动作慢了大夫有意见。
陈老大夫目光如炬,来回扫视,细细观察,当即断定患者身上并没有情欲痕迹。他一边经验老到地为容佑棠松动筋肉,一边怒斥:“那些兔崽子,背后胡说八道!庆王殿下人品贵重,端方正直,英明睿智,怎会是轻狂之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