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容佑棠脸色都变了,懊悔又自责。
赵泽雍轻轻抬手,虎目炯炯有神,示意并无怪罪之意。他眼风凌厉一扫,把悄悄窥探的洪磊抓个正着,后者慌忙低头回避,不自知的整个人朝后一缩,心如擂鼓。
“热心百姓?”赵泽雍负手,比在场所有人都高,且腰背挺直,像一柄浸透寒霜鲜血的冰冷长枪,稳稳扎在洪磊跟前,威严问:“你叫什么名字?”
洪磊瞬间浑身血朝头顶冲,丧失思考能力,沙哑粗嘎的嗓音激动得变调,结结巴巴道:“回、回庆王殿下,我叫洪磊,特别想投军,您、您的北营募兵吗?我、我想投军!”
“为什么想投军?”赵泽雍问。
洪磊极力抬头挺胸,下意识想凸显自己的勇敢气势,但嗓子就是不听使唤,颤抖却又嘹亮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兄弟,你太实在了,建功立业一般人只在心里说的……容佑棠低头,绷紧脸皮。
赵泽雍严肃道:“军中日夜辛苦操练,确是为了保家卫国。但你要明白,只有极少数才能像世人所认知的‘建功立业’,其余都在默默无闻保家卫国。众将士或战死沙场、或重伤还乡,能平安归家的,已属人间大幸。”
洪磊听得呆了,不知所措,红着眼圈,半晌才梗着脖子吼:“我不怕死!我爹是英雄好汉,战死西南边境,我本想去西南的,但他们拒收英烈独子,我想去西北,家里不同意。我、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靠本事论功劳,如果我无能,那么一辈子默默无闻也正常。庆王殿下,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语毕,洪磊复又跪下,重重磕头。
赵泽雍眼底闪现欣赏之意,但仍板着脸,沉声道:“你起来。”
“求殿下收留!”洪磊不管不顾,直肠子愣小子,热血少年,结结实实磕头。他的朋友们、以及周明宏及其朋友们,见状纷纷顺势跪倒,恳切请求入营。
——这种直接在主帅面前发声露脸的机会,就算磕昏过去,也绝对是值得的!
赵泽雍稳站如松,挑眉和容佑棠对视一眼,后者满脸恳切:不是我叫他们来的,真的!
“你们有心投军报国,这非常好。”赵泽雍正面肯定,但话音一转,却毫不留情训导:“但投军不是不怕死就行。朝廷每年拨军饷、发两季被服、耗巨量粮食,供养百万将士,是为了国家遭受危难之时能有效抗击,而不只是送死。明白吗?”
此话一出,别说洪磊他们了,就连容佑棠都觉得脸颊发烫。
顿了顿,赵泽雍声色俱厉,强硬指出:“所以,想投军,就必须通过核验、达到标准条件,否则说什么都没用!打仗不是靠嘴!”
“我——”洪磊脸红耳赤,羞愧难当,悄悄看自己的细胳膊腿:唉,体格确实不算太强健,我每顿多吃也不见长肌肉,可怎么办呢?
雷霆震慑后,赵泽雍略缓和脸色,又说:“不过,你们年纪还小,若能勤学苦练、努力上进,兴许能成。下月初,北营将贴出募兵告示,有心无心,到时便知。都散了吧,禁止围堵营门。”语毕,赵泽雍给容佑棠递一个眼神,转身大步进营。
短短一席话,恩威并施。
众年轻人噤若寒蝉,把眼前的庆王和传说中的庆王归为同一个:果真吓人!好威风气派!
洪磊热血沸腾,激动兴奋得神情恍惚,愣愣跪着,一眨不眨目送庆王高大宽厚的背影消失。直到容佑棠和袁彬拽他:“磊子,庆王殿下叫起来了。”袁彬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起来,你得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啊。”容佑棠提醒道。
洪磊站起来,额头磕的雪、浑身沾满雪,却压根没心思拍,保持激动失神的模样,好半晌,才猛然清醒,握住容佑棠双肩,大力摇晃,欣喜欲狂道:“庆王殿下跟我说话了!他鼓励我投军!他鼓励我下月就投军!哈哈哈哈哈~”
容佑棠被晃得头晕,用力挣脱跳开,耿直道:“殿下求才若渴,可他要求极严格的,宁缺毋滥。”
然而洪磊彻底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他欢天喜地跑去牵马,自顾自嚷道:“庆王殿下鼓励我投军!我要回去告诉我娘,看她这回还敢反对不!”他说着就上马,瞬间飞奔进漫天风雪中,转眼消失。
袁彬等人哭笑不得,歉意对容佑棠说:“磊子乐疯了,我们得看着他,咱们改日有空再聚。”
容佑棠忙催促:“好!你们快追去吧,磊子骑得太快了。”
目送这一拨人离去后,现场还有另一拨人。
周明宏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隐约察觉到庆王对洪磊等人更为赏识,不由得悔恨:我本应该抢先下跪的,谁知被那几个莽夫抢在前头!唉,真真失策。
“容公子,”周明宏挤出一抹微笑道:“同在国子监读书,散学后我几次去癸让堂,却都没看见你,本想一起聚聚的,我们有固定的诗社。”他结交的朋友全是有背景的朝臣之子,个个长袖善舞,纷纷友善和气地邀约,话里话外以前辈自居——他们也的确是进学两年的老生。
有周明宏在,我怎么可能入社?
但容佑棠不得不客气几句,最后借口运送菜蔬回仓库才脱身。
他今天较早忙完,巡视完几个伙房后,返回主帐,准备温书。
“庆王殿下在里面吗?”容佑棠特意强调问,以免总撞见八皇子,虽然对方没怎么样,但他阴阳怪气,让人极不痛快。
岗哨答:“在的。”
“好。”
容佑棠这才放心走过去,熟悉自然,掀帘子进去说:“殿下,米粮菜蔬俱已入库,登记造册,预计可供食用半月。”
赵泽雍端坐书案后,低头,奋笔疾书,看不到表情,语调平平道:“唔。”
然后呢?
容佑棠习惯性等着,以为庆王会像往常那样过问几句或发出新指令:但没有然后。
书案上堆积满满,赵泽雍安静忙碌。
容佑棠恍然大悟:哦,殿下可能是在批示西北急件!于是他立即歉意道:“殿下,册子放这儿,您先忙,我去温书。”说完轻手轻脚地去后帐了。
指挥使的营帐虽简陋,但隔开了两部分:前帐书房兼议事厅,后帐设小小卧榻并一副桌椅箱笼,供庆王小憩。
容佑棠刚开始是在里正家温书的,可庆王却严肃表示“成何体统?那不符合规矩”,坚持把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
他……去温书了?难道不应该先解释解释营门那一幕?跟那些“热心百姓”都怎么认识的?
赵泽雍被晾在前帐,深吸一口气,捏笔不动,闭目静心片刻,摇摇头,而后继续提笔处理公务,决定待会儿去找人。
与此同时,容佑棠却十分惬意闲适:
功课趁午间小憩时已完成、温习的书是多年熟读翻烂的、伙房又赶在暴雪前储存半月的米粮菜蔬……啧啧,哈哈哈!
容佑棠端坐,逐字逐句推敲琢磨,专心致志,试图做到“温故而知新”。近来营帐条件好些了,桌上摆着食盒,里面随时备有吃的,容佑棠忙活半天,饥肠辘辘,便拿出栗子糕和甜酥梨吃,配炭笼上温着的水,好不自在。
半个时辰后,天黑了。
赵泽雍处理完日常公务,分类堆码,捏捏眉心,缓缓起身,一气喝干半盏冷茶,大踏步去寻人,掀帘子一看:茶香四溢,那小子刚煮的茶,慢条斯理在品茗,认真看书!
“殿下,”容佑棠见庆王进来,忙给倒一杯新茶,关切道:“忙完了?今日午间怕是又没空小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