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欣柔声道:“快了,我跟妹妹再看看这几款。”
陈芝雯看得兴起,哪里舍得走?绣娘正拿着匹茜色在其身上比划,大为赞赏:“哎呀呀,陈姑娘肤色白皙润泽,又生得高挑,若用这茜色做一件对襟短衣、配刚才那丁香长儒裙,哎唷,真真没得说了!”
“姐姐,好看么?”陈芝雯欢喜雀跃问。
洪欣点头,亲昵捏一下闺中挚友的脸颊,真诚笑着说:“这茜色确实要肤白才压得住,很衬你。”
她们各自带着一个贴身侍女,也叽叽喳喳地凑趣恭维。姑娘们两眼放光,徜徉在各式布料衣款中,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陈芝雯娇羞抿了抿嘴,指着已挑好的月白和碧色说:“姐姐穿那些才更好看呢,活脱脱就是天上的仙女一般,出尘脱俗。”
“二位姑娘,请看看这湘色,才刚新出的蚕料,染得均匀细致,垂顺细滑,穿上尤其显得……”几个绣娘笑得合不拢嘴,热情洋溢,又拿出另一种布匹,指着对应的衣款图画,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洪磊和陈际已枯坐等待一个多时辰,茶喝了好几壶,解手数次,无聊透顶。
“不是吧?”洪磊叹为观止,难以忍受道:“一个颜色至少要看一刻钟,她们已看了十几款,究竟还要挑多久?难道要把全部布料过一遍吗?!”
陈际聚精会神剥榛子吃,唏嘘摇头:“是这样的了。女人逛起胭脂水米分或衣料首饰铺子来,那体力、那精力、那兴奋劲儿……啧啧啧!我等甘拜下风。”
“唉~”洪磊整个人趴在桌上,有气无力说:“佑子散学后就不见人影,这个时辰还没回家。”
“容哥儿很上进,咱们年纪差不多,可他经历见识多多了。”陈际感慨道:“他家经商,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待人接物没得说,早早考了个秀才功名,后来又得庆王殿下青眼,如今虽是在北营管伙房,可他毕竟进去了、是正儿八经的办差。前途不可限量啊。”
洪磊与有荣焉地笑,口不对心嘟囔:“佑子那个臭小子!我也要进北营,今后就算不读书了,我俩也还待在一个地方。”
“假如我的出身像容哥儿,自问做不到他努力的程度,这辈子多半就守着家里布庄到老死了。”陈际直言,笑着摇头,剥完榛子剥瓜子,也是无聊得很,时不时还得敷衍妹妹几句“好看啊”、“都好看”、“左边的吧”。
这时,管事江柏春风满面,从通往容宅的后门小跑出来,殷勤恭敬道:“二位公子,我们少爷回来啦!刚到家,说是请二位稍候,他马上过来。”
“总算回来了!”洪磊一指头把茶杯弹得滴溜溜转,豁然起身,忍无可忍道:“我去后面找他,我姐和陈妹妹还没挑好,你们看着点儿。”
江柏点头哈腰,郑重道:“这是自然,绣娘们会照顾姑娘的,伙计都在,您尽管放心。”
陈际也忙不迭拍拍手上的坚果屑,吆喝道:“妹子、欣妹妹,你们待在这慢慢看啊,我和磊子找容哥儿有点儿事。”
“姐,我去找佑子,很快回来。”洪磊已迫不及待朝后门跑,他急着打听北营募兵的消息,这几日紧张忐忑得寝食难安。
“哦,知道了,你去吧。”陈芝雯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帕,她全心全意和绣娘讨论春游踏青的衣裙搭配。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衣着打扮上一万个心。
洪欣却追出几步,轻声嘱咐:“磊子,慢些跑,做客别失了礼数。”
“知道知道!”洪磊一溜烟跑远。
陈际紧随其后,他表哥卓恺虽也在北营,却刚进不久,且卓家倒了大霉:大表哥卓恪得罪长公主,杖责后遣返原籍,不得入仕;本是大内禁卫的二表哥被淫棍七皇子纠缠,杖责革职,好不容易谋进北营,前段日子却又因为七皇子出了意外……最终导致姨父主动辞去禁卫副统领一职,告老回家。
所以,陈际及其朋友们自然不敢走卓家路子,免得给对方添麻烦,卓家已够难的了。
可他们刚没跑几步,已迎面撞上匆匆出来的容佑棠——
“佑子!”洪磊迫不及待,劈头问:“募兵有消息了没?”
“定了,本月十五会张贴告示。”容佑棠先回答。
“哈哈哈太好了终于要开始了!”洪磊乐得一蹦三尺高,激动非常。
容佑棠惊喜道:“陈哥,你们怎么来我家了?稀客啊!江管事真是太不像话了,怎能让贵客走这个门呢?来来来,快请进去坐下喝茶。”
“你家管事请走正门的,是我和磊子懒得绕路。”陈际爽朗道:“咱出去喝茶吧,舍妹与磊子的姐姐在外面看衣料。”
容佑棠心领神会,转而朝铺子方向伸手引请:“那请,铺子里间有茶室。”
三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并排挨着走,但刚踏进布庄后门门槛时,忽听见前面传来女人的惊慌尖声呼喊:“干什么的?”
“你们是谁?”
“啊——姑娘,快躲开!”
“后退,姑娘们别怕!”江柏怒喝:“住手!东子大昭,随我抄家伙上!”
“哥!哥!”陈芝雯哭喊。
洪欣也急唤:“磊子?磊子?”
期间混杂一阵陌生男人的骂骂咧咧和布庄伙计的勇敢对抗声。
出什么事了?
容佑棠三人无暇细想,拔足狂奔,疾冲出去救援,定睛一看:天擦黑,这时辰街上人少。十来个面生男人正拿着棍棒,胡乱打砸踩踏崭新的布匹成衣、皮料被褥等物,甚至随身携带墨汁,四处泼洒,狂妄肆意!江柏率领众伙计拿起板凳茶盘等物奋勇对抗,绣娘们惊恐呼救,护着四个姑娘退避角落——
“你们去我家避避!”容佑棠当机立断,赶紧先把瑟瑟发抖的女人们往后面容宅推、护送进后门,嘱咐道:“落锁上闩,我不叫门别打开!”随后转身回援。
“住手!”陈际大喝:“你们什么人?竟敢这样无法无天!”他随手抄起绣娘裁衣用的木尺,清脆响亮“啪”地扇得其中一人肿起半边脸,痛叫捂脸。
“居然打女人,简直畜生!”洪磊暴怒,赤手空拳,硬生生打出一条路,准确揪出刚才对着女人泼墨推搡的混混,举拳便狠揍,将其撂倒在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抱头挨打,哭爹喊娘地求饶。
容佑棠二话不说,熟门熟路从柜台后翻出许多棍棒,快速分发给众人,他也举着趁手短棒,冲进混战圈,不声不响便挥打!气得说不出话:去你们的!这铺子是老子多年的心血,你们竟敢这样打砸毁坏?!
“别怕,上!”江柏年纪大,喘吁吁挥棒,总算有了武器。他们刚才措手不及,且吃亏在人少、又紧着保护女人们,所以才乱了一阵。
双方对阵,只混战片刻,收钱办事的混混们毕竟心虚,很快不支溃败,四散奔逃,但被当场抓住了三个。
容佑棠胃伤初愈,气得隐隐不适,拿木棒指着俘虏,喝问:“说!为什么打砸我家铺子?”
那人蜷缩抱头,不敢动弹,求饶哭道:“好汉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为着挣几个大钱活命,不是故意的——”
洪磊飞踢一脚:“你最好痛快点儿招,老子最不耐烦听废话。说!你奉了谁的命令?”
容佑棠心疼得无以复加,简直在滴血!他细细扫视地上乱七八糟的布匹,以及四处被泼洒的墨点子——损失巨大,巨大呀!
渐渐的,来了不少相熟的掌故伙计打听情况,关心问是否需要帮忙报官——他们刚才没出现,因为混战时观望自保,是人的本能。
容佑棠打起精神,强挤出笑脸,避重就轻解释:“被混子讹诈,起了冲突。”一一送走认识的同行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