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容佑棠干脆利落点头。
“是!”张冬脖子一缩,忙不迭溜了。卫杰并未离开,他微笑,有意无意地挡在容佑棠身前。
容佑棠挪了挪椅子,靠坐熏笼,定睛扫视故交半晌,笑道:“你穿我的衣服小了点儿,待会儿叫张冬去找两套大高个儿的。”
“无所谓,衣服嘛,能遮羞即可。”宋慎满不在乎道。他靠着门框,外袍袖子吊在腕骨上方,背着蓝色包袱,仍胡茬遍布,浑身酒气扑鼻。
容佑棠十分好奇,彼此熟悉,无需虚假客套,便直言不讳问:“哎,你包袱里装着什么宝贝?日夜不离身地背着,我头天摸了包袱皮儿,险些被你拧断手。”
“对不住,我醉酒稀里糊涂,犯浑了。”宋慎毫不含糊地道歉,关切问:“你手没事儿吧?”
容佑棠摇摇头,看一眼卫杰说:“幸亏当时卫大侠在场,仗义相救,轻而易举把你制服了。”
“我的错,实在抱歉。”宋慎勉强扯了扯嘴角,吸吸鼻子,忽略包袱问题。
“为什么喝成那样?你醉昏在城门口,险些被冻死了!”容佑棠故意恐吓。
“而且还打伤三个城门卫兵。”卫杰补充。
“哎哟。”宋慎扶额,状似痛苦地呻吟,两手一摊,可怜巴巴道:“容大人,我如今落难了,身无分文,烦请你代为赔偿,将来——”
“别!我可不是这意思。”卫杰忙澄清。
容佑棠佯怒板着脸,带着笑意骂:“还用得着你开口?我早处理好了,哼,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我、我……我错了。”一直斜倚门框的宋慎语塞,感激笑了笑,终于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容大人当年高中状元时,我曾笑话你是花生小官儿来着,一别数年,你已是一方知府了,治下太平富庶,好不威风。”
忆起往事,容佑棠会心一笑,没好气道:“宋掌门,少哭穷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那紫藤阁日进斗金呢!”
“半月前,紫藤阁已被朝廷查封。”
“啊?”容佑棠愕然,诧异问:“为何查封?”
宋慎暂未答话,他行至卫杰面前一丈时,后者不由自主腰背一挺,警惕戒备。
两名高大武人对视,均目不转睛,气氛有些僵硬。
“啧~”宋慎了然,挑高一边眉毛,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牌,慢吞吞晃了晃。
“你怎么也有这个?”卫杰脱口而出,诧异问,被他挡在身后的容佑棠探头问:
“什么东西?”
容佑棠起身,索性伸手,宋慎爽快地轻轻一抛,前者接过,翻来覆去端详雕刻字迹,片刻后,试探着问:“宋掌门,你该不会带领南玄武门一齐投入庆王殿下麾下了吧?”
“殿下竟然发亲卫腰牌给你?”卫杰困惑不解。
“你们不识字啊?那上头只刻着我一人的名字,与其余门徒无关。”宋慎打了个哈欠,恹恹无精神,眼神复杂,低声告知:“离京前,我自惭形秽,本欲归还腰牌,但殿下没接,他允许我继续佩戴。”顿了顿,宋慎斜睨卫杰,淡淡质问:
“所以,你是亲卫,我也是,咱们是同僚,现在是前辈想欺压新人吗?”
“我——”
“谁有闲工夫欺压你。”卫杰狼狈反驳,挠挠头,尴尬解释:“你突然出现,京城方面事先并无通知,而且你还偷袭攻击容哥儿,意图捏断他的手。”
“并非故意动手,我只是喝醉了!”宋慎蹙眉打断,郑重强调。
“行了行了,别拌嘴。”容佑棠头疼劝阻,极具魄力地一挥手,开门见山说:“宋掌门,既然你是以殿下亲信的名义到访,那假如没有紧急公务,请先去用午膳,有朋自远方来,咱们小酌几杯;假如——”
“有!我们立刻谈谈。”宋慎严肃提出。
容佑棠点点头:“好。”他雷厉风行,旋即歉意望向卫杰,后者爽朗一笑,主动说:“你们聊,我回屋换靴子,湿漉漉地黏着忒难受。”
“好的。”
转眼后,书房内仅余容、宋二人。
靠着熏笼的容佑棠招呼道:“坐啊,有话请说。”
宋慎一声不吭,也挪了把椅子靠近熏笼,落座时,后背的包袱卡了一下,他索性解下抱着。
“你……”容佑棠欲言又止,委婉道:“别处我无法承诺,但此处你大可放心,隔壁院住着一群武艺高手,等闲宵小之辈绝对不敢来犯。”
“我也想放下包袱啊,总是背着,沉甸甸的,很累。可她实在太愚蠢无知、太不知好歹了,我稍稍一松懈,她就闯下弥天大祸!所以只能盯紧。”宋慎有感而发,身心疲惫。
“谁愚蠢不知好歹?”容佑棠一怔,认真审视对方抱着的蓝色包袱,良久,灵光一闪,蓦然后背起阴风,毛骨悚然,浑身抖了抖,脱口而出:
“难道包袱里装的不是东西?”
“聪明!”宋慎欣然夸赞,紧接着补充:“但你只答对了一半儿,因为我也不清楚她到底算什么东西。”
容佑棠越想越明白,寒毛直竖,正色催促:“别卖关子了!可否告知包袱里究竟是……谁?”
“我师姐。”
宋慎垂眸,哀伤肃穆,平素玩世不恭的嬉闹态度荡然无存,语气却硬邦邦,说:“我最后照顾她一程,背回故乡,将其葬在师门山脚下,今后由师父亲自管束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夏小曼?”容佑棠立刻忆起昔日的美艳妇人,惊奇问:“令师姐去世了?”
“陛下赐了她一杯毒酒,当场毒发身亡。”宋慎面无表情。
容佑棠重重皱眉,坐直了,沉思半晌,缓缓问:“宋掌门,请恕我冒昧相问:陛下日理万机,为何特地抽空赐死一个民间妇人?”
“因为她图谋不轨,下蛊迷惑瑞王殿下。”宋慎并不打算隐瞒,有问必答。
“什么?”容佑棠睁大眼睛,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定定神,仰脖灌尽半杯温茶,压了压惊,才冷静问:“瑞王殿下没事吧?”
“我及时赶到现场,他自然平安,只是受了些惊吓。”宋慎理所当然答。
容佑棠敏锐察觉些许异样,但并未戳破,继续问:“令师姐为何蛊惑瑞王殿下?莫非世间真有‘蛊惑’一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巫蛊之术存于西南蛮族,但是否像传说的那样神奇则不得而知。不过,我南玄武门并未涉足。”宋慎说到此处,忍无可忍,怒道:“我师姐死前悔恨,哭喊冤枉,说自己被活鬼迷了心窍——显见她至死糊涂,一辈子糊涂!分明是她贪慕富贵荣华,动了非分之想,才会被主谋说服,竟然相信甚么‘相思蛊’,将海外剧毒当蛊,打着我的名义,给那呆子送药,险些药死人。简直了……她怎么可能入那书呆子的眼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