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下子受了启发,抢过卷轴就往上加题,那么难的东西随手就写,写时还不耽误了和沈屏山说话:“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的弟子先前学过这些的,也应有个考核规制,省得他们都得从头学起。”
“那就再把题目分细致点,简单的都由弟子们自学,经过考核牢牢掌握简单的一层了,再给他们学难的。”
两人商商量量的,闷在屋里就搞出了如此狠毒的学习和考核制度,听得清景毛骨悚然。他走到桌前看着那卷《修道基础知识五百题》,脑中不由想起了从前在执天阁山脚见过的《五百年招考,三百年模拟》。
这岂非就是那套卷子的前身?难道那种没上过学、不懂理科的文盲半文盲就不许进门派修行的无理规定就是从这两人而起,以至流毒至后世?清景越想越惊恐,摸着卷子的手指微微颤抖,再看紫衣道人那副俊美高华的模样,就好像看见了执天阁考官不近人情的面孔。
难怪这人早早就不在了,或许就是因为这套填压式教学方法,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恨死他了呢!
☆、第78章 说好的双更·第一更
学霸的世界真不是学渣能理解的。
清景看着两人说话就跟听天书似的,可又不知为什么就离不开那个房间,只能在房里团团乱飘,听那两人讨论怎么出题、怎么考核,听得他眼冒金星。他只能把这个归咎于自己只见过这房间,所以梦里只能有这么个情形,再远点的做梦就编不出来了。
转了好半天,他实在是没办法了,索性回到桌边看那套《五百题》。上面的题目都是带着答案的,但好多字他都不认得,看起来内容也不通顺,比不了在万仙盟时沈老师弄来的大道入门系列。
他有点幽怨地看着沈老师,盼着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给他讲讲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可是梦里的事并不随着他的心意动,沈老师根本不往他这儿看,光顾着跟那个“应清光”讨论怎么考核倒霉的后辈弟子们。清景想走也走不了,理也没人理,无聊到开始连猜带读地看那套基础知识,读了好半天还没读完一道“聚灵阵的边际效率递减规律”。
他烦得正想掀桌,应清光忽然停了笔,在卷轴上一拂,卷子上的内容“唰”地一下变成了容易看懂的文体。清景顿时头皮发麻,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你……你看得到我?”
沈老师的声音也同时响起,盖住了他的声音:“怎么改成这样了?你真要把这么浅薄的注解拿出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应清光的目光从清景身上扫过,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只是正常地转转眼,后头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就把手里的卷轴摊在那儿,随口答道:“我刚刚才想到,这些都是修行中最基础的东西,写得太繁难了,初学者也懒得看;或者看了,有看不懂的地方,很可能就理解出岔子了。索性用最简单的文字写了,也让他们弄明白些。九郎你也帮我看看,这么改着够不够简炼。”
“这么说,这套卷子倒是很适合给那些才开灵智的小妖打基础。”沈屏山重新把卷子拿到手里,清景被冰凉的衬纸划过身子,蓦地瑟缩了一下,噘着嘴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
沈屏山重新看了一遍这些题目,应清光随口解释,清景就在旁边边听边记,折腾了一下午,不知耗死多少脑细胞,竟还真把这五百多道题给记住了。
学习的确是件苦差事,可是想到自己居然学了这种考核制度开山祖师出的题,小蛇精又有种莫名的自豪感。随着应清光把长卷卷起,他长长叹了口气,弯了弯眼睛,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梦境却这里忽然碎裂,大片静默的黑色空间忽然吞噬了他,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房间便换作了另外一副天地。虽然还在水晶宫里,看房间的布局却有些陌生,而且满满一屋子都是人。
每个客人面前一条古装剧里那种长条食案,上面摆满了大盘小盘的黑色食具,应当是在开宴会。桌案上的食物都排出花儿来了,不是鱼就是肉,虽然清景闻不到味道,但看那模样也能想象出来,肯定都特别好吃。
应清光独自坐最上首,沈老师就坐在他右手第一个,其他人也是衣着随性,长相都有种妖异的魅力感——简言之就是都像妖怪,没一个正常人。大厅里都是穿着薄透纱裙的美女穿梭出入,端菜斟酒,还有乐队在屏风后奏乐弹琴,腐败到了极点。
唉,大家都是清字辈的,人家有这么大的宫殿,还能请人吃这么好的东西;他却穷得跟一汪泉水似的,到现在还没请沈老师进过一回九万八的包厢。
最可怕的是,他吃饭的时候居然还在讨论学习!讨论的什么他虽然听不懂,可是偶尔露出点什么丹什么道之类是人能听懂的字眼儿,还是足够让他心惊肉跳了。
难道沈老师就是年轻时学习太多了,后来才成了天天在屋里打游戏、养宠物的宅男?因为自己学伤了,或者教学生都教得快吐了,所以从前养蛇的时候连小学课本都没给他弄一套来自学?
看看这群有学问的妖修的日子,清景才蓦然发觉,原来能当文盲也是一种幸福呢。
他同情地趴在沈老师肩上,手虚按到他头上做出抚摸的姿势来。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应清光扫来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只是来不及确定,他就又看别人去了。
清景正努力活动着,试验应清光能不能看到他,门外忽闻一声通传:“太初王世子到。”
听到“太初王世子”五字,沈屏山的脸色不明显地冷了冷。相较别人的热诚,他对上这位世子,就全然是一派矜持清傲的态度,见面也不过是点点头,称一声“世子”。
应清光这个做主人的倒是热情,撂下酒盏,起身招呼道:“我听说世子随太初殿下去朱墟小世界寻当年丹皇留下的道统,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当你这一去少说也要十年八载,当初你塞给我那道穷举宇宙的辩题连看都没看呢。”
太初世子爽朗地笑了笑:“应兄这是嫌弃我来早了?你身边珠玉琳琅,和道友们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我举出这些小道你哪儿还能放在心上啊。”
应清光下来迎了他两步,命人引他到沈并山对面的位子上,叫其他人往下顺次就座。世子握着应清光的手臂往里走,表现得比沈老师都熟络亲厚,清景看着他们俩寒暄说笑,心里却一片森寒。
这个人的脸!还有那个声音、说话时那个语气……那明明就是他常常梦见的,在牢里见到的那个人!
看到这人的一刻,清景脑中忽有一道灵光闪过,将过去那些梦境串在一起,让他明白了应清光真正的身份——他就是那些骊珠碎片的主人!就是那个蹲监狱的倒霉蛋!
蛇精急得身子都要散了,连忙冲上去拉住应清光,拼命喊着:“你别信他,他后来把你关监狱了,还严刑拷打你呢!他不是好人!”
他的手一次次从对方身上穿透;一次次地看到他往前走一步,自己的双手就从他身上滑脱出来,只能抓住一片虚空。他完全忘了这里只是梦幻之境,自己是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反倒比梦到自己蹲在大牢里那几次更有代入感,拼命呼喊着,想让应清光听到他的话,别相信那个什么世子。
可他偏偏又没有真的身体,说的话也没人听见,只能看着那个太初世子装出一副好人样儿,拉着应清光问道:“大郎近日又有什么成果出来?我这一去也有两三年,我可不信你能空耗日子。”
应清光便叫人拿来了那套《修真基础知识五百题》——现在已经伸展到了五百五十题,拿给太初世子:“不过是些基础不过的东西,比不了世子在外面做大事。”
世子略扫了一眼,摇头笑道:“这些还真是基础,你不会是拿太学里的东西来哄我吧?以清光的修为,何必把工夫浪费在这种东西上。”
他颇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应清光却含笑解释道:“世子知道我是应龙之体,天生就有大乘期的修为,所以这些基础的东西不学也懂。可是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不是应龙呢?如果我对修行一无所知,要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呢?”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往下扫了扫,清景还在怨他分不清好歹人,把那个世子当朋友,懒得看他。沈屏山却猛然撂下金爵站了起来,火热的身体穿透了清景的身子,含着薄怒说道:“胡说什么!你天生就是应龙,怎么可能不是?到了我们这个身份修为更该谨言慎行,须知出口有愿……”
应清光抬起眼看着他,含笑摇头:“随口一说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别让世子笑话你。”
清景正为那个讨厌的世子着了半天急,又被沈老师穿体而过,热热地烧得心里更难受,趴都趴不下去了,索性起来到应清光面前恶狠狠地骂道:“他根本不是好人,你还对他这么好,你傻啊!”
可他再生气也没用,应清光还是会对那个世子温和地笑,还是会和他探讨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却根本看不见清景,更听不见他提醒。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梦里的人在他还未出生前便已经死去了。
眼前的场景訇然破碎,又转换到了另一副画面。那里不是他们所在的水晶宫,而是一片燃烧着的火海。地面是刺目的惨白,根本没有火焰,到处都是明亮到刺目的白光,温度高得一下子就能将人烧坏。
尽管清景是在做梦,可这不可接触的极热也让他难受得厉害,只好拼命往上飘去。周围天空都是纯黑的,天幕上镶着大大小小的星斗,除却这黑白二色的天地,没有任何声音、物体存在,只有两个人孤立于天宇间,其中一个是化作三足金乌的沈老师,另一个……
另一个披着各色鸟羽织成的长袍,一层层长长短短的毛披下来,变换一个角度就是一片不同的光色,简直夸张得让人没眼看。
清景刚刚还因为他和那个世子的事生了一肚子气,现在还没调适过心情来,一见他就气得扭过头不乐意看,索性飘到沈老师身后,一头扎进了他背部油光水滑的金色羽毛里。
不过头扎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能透过沈老师的身体看到周围的一切,而且眼前最显眼的还是应清光。
他一晃肩抖掉了鸟毛披风,身上散发出一团清光,从沈老师身边飞向了火海。光芒中的那具身体迅速拉开,化作了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巨龙,光是身子的宽度便和他在兴澜小世界看到的太空母舰差不多。而那巨大的龙躯中央赫然生着一对巨翼,双翅上覆着层椭圆形的鳞片,远看似飞羽,近看却反射着冰冷的星光,粲然华美。
应龙双翼一挥,那片白茫茫的火焰外壳忽地就龟裂开来,一条条黑色裂隙深深嵌入吹起的白色光焰里。上方的巨型金乌张张嘴,就把削下去的一层火焰吸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