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脚就要跨出院门之际,一只冰冷滑腻的手臂忽地从背后缠上来,修长白皙的手掌按在他小腹处,用力一勒,将他的五脏六脏压得几乎变形。陆平原张口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就弓了起来,垂着头狠狠咳了一阵子。
他怀里的炉渣被阳神期大妖的凶煞之气一冲,摇摇晃晃地就从他袖子里滑了出去,骨碌碌滚了几圈,仍是落在门内。
藏身其中的罗漠不敢出去,清景也不需要他出去,只朝着石头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我刚才说了,三次广告#机会已经用完,接下来要用剑诛鬼,你怎么还非要作死不可呢?陆兄与我的因缘比别人都深,你非要害他,我也只好杀你了。”
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宝剑,轻轻一抖便有满地清辉洒落,剑气刺骨深寒。罗漠的神魂被他逼得受不住,连忙从石头里钻出来,惨号哀求道:“求仙长饶小人一命,小人再也不敢附仙长的朋友的身了。只要你饶了我,我就悄悄带你去剑庐取那宝剑……”
陆平原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遭际,连忙劝清景:“应公子不可放了他!这人看似懦弱无胆,实际上却存着夺舍的念头,今天没能夺我的舍,若是不除,翌日定要祸害他人!”
他匆匆忙忙说了一大段话,才发现清景的手正放在他腰间,看似纤弱柔软,实则力大无比,紧紧把定他的身子,不教他落到山庄门外。
陆平原这才想起尴尬来,伸手虚按到那只冰凉的手上,却又想起晚上给清景盖被子时碰到的滑腻肌肤,手指便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往下落。
反倒是清景主动握住他的手,指尖稍稍用力,安慰似地捏了捏,笑道:“别怕,这些都是普通的鬼,只是沾染了一件宝物的气息,稍有点活气而已。这种鬼我分分中就能砍一座山的,不会让它们伤到你。”
陆平原身体僵硬,手指半弯不弯,不知道该不该回握。他甚至能感到自己后背贴在一副软绵绵凉冰冰的胸膛上,小肚子那里还有点软肉,身材在男子中算不上好。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倍,差点因为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软了脚。
清景将他拉到离门槛远些的位置,嘱咐一句:“等我杀了他再出去。这鬼的执念就是离开山庄,你要是现在出去,他的执念容易附在你身上,将来没准会乱你的神魂。”
陆平原老老实实地倒退了几步,看着清景提剑一挥,一道灿烂至极的剑光从剑身上爆出,霎时逼出了藏身石中的罗漠鬼魂,剑光一卷,就如火焰缭冰,烧得它化成丝丝雾气消散在空中。
罗漠似乎还有话说,却已没人想听了。
清景朝陆平原一拱手,笑道:“陆兄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人我会一个不落救出来的,不必担心。”
陆平原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我知道应公子本事非凡,可是我那徒儿还身居险地,哪有师父就离开的?你只管去诛灭恶鬼,我回去看着清景,有危险也能阻挡一二。”
沈老师还在肩上趴着,这肉身也不能离了元神独自行动,清景哪儿再找一个儿子给他看!眼看这位陆大侠要走,他连忙抬手拦下,坚定不容反驭地说:“陆兄分不清一个孩子重要,还是一群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江湖前辈重要吗?你要是不走的话就跟我来,咱们去闯剑庐救下能救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动不动就要抱孩子!”
陆平原吃他这么一激,果然也不要去看徒弟了,豪情万丈地说道:“好!那咱们就先去救人,回头再看清景!”
清景呵呵一笑,托着他乘云气飞到空中,趁着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享受飞一般的感觉,转过头传音埋怨沈老师:“都是你非让我用元婴的身体主持节目,这人怎么打发啊?明天难道让我肉身躺床上装死,元神再给他当徒弟?”
沈老师圆圆的小眼微眯,精光流转,假意叹道:“我的元婴比你大几岁,太容易漏馅,不然我就包上头脸装你了。你也别太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我总能想法给你遮掩过去。”
真的假的?
沈老师这眼神怎么不对呢?看着一点都不像真心要帮他,反倒像是要看他热闹的样子。上回给他系蝴蝶结就是这个语气,哄他化元婴主持也是这态度,不会是又要坑他吧?
自从被迫装成小女孩,沈老师的信用度在蛇精心里就一跌再跌,要不是还有一副诱人的身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都够清景好几年不理他了。
沈屏山显然也明白蛇精这弱点,软乎乎的小身子凑到他脸侧,用生着翘毛的头顶蹭他的耳朵,圆钝的喙不时在他唇上轻啄,滚烫的舌尖扫过唇瓣,留下一片蛇精无法抗拒的香气。
清景被他勾…引得心荡神弛,化出细长的舌尖缠住他的脖子好一阵猛舔。要不是陆平原就在身边,要不是还有好多人类等着他解救,他一定就地正法了这个老妖精!
幸而沈老师站的那处肩头旁边无人,清景的脸又稍稍朝他侧了侧,蛇信贴着脸颊伸出去,并没被身边的人类查觉什么异常。
云气飞得不快不慢,等到了那座剑庐门口,沈老师的羽毛都已经湿淋淋地粘成一缕一缕的,蛇精的唇上也沾湿了一大片,萦绕着鸟类鲜甜的肉味。
他面对陆平原时竟还能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一手挡着湿身的沈老师,一手按落云头,端然吩咐道:“这里鬼气冲天,看来被害人的冤魂都聚集此地,陆道友跟紧了我,以免被鬼迷了。”
☆、第106章
徐方礼已经死了,魂魄不存。
孟藏风心里极清楚这点,可是他们俩相交三十年,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经历不知凡己,有几次游历时遇到魔门仇人都是徐方礼舍身救他,左手都差点废了。若非为此,或许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比今日还要高上一线,也不会为了把剑陷入这种鬼地方了。
孟藏风强忍心痛,跟在不知是人是鬼的庄主身后——但凡有一线机会让他再见徐方礼一面,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肯去闯,只是未免对不住贤妻了。
他含着歉意看向白慕香,却见她也正看向自己,神色温柔,含笑道:“你我夫妻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咱们这样的人,本也不该老死床间,能生在一起生,死在一处死,也就足够了。”
她是用传音入秘的法子把声音送到丈夫耳朵里的,孟藏风正要回答,前面的罗庄主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得好,贤伉俪夫妻情深,老夫又怎么舍得让你们分开?你们既有些觉悟,就一起去为老夫化炼星皇剑吧!”
两人心头一冷,一股阴风便透骨而来,前面的老庄主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幽冷藏白的面孔,腮肉丰满、眼神锋利,伸手便按向孟藏风的胸膛。
他身后的侍女们也齐齐围了上来,困住了白慕香。灯笼中摇曳的黄光自下而上打在她们脸上,形成了上暗下明的奇异光影,眼中皆流露出赤果裸的贪婪谷欠望,令人心惊胆寒。
罗庄主尖尖的手指化作五柄利剑,刺得孟藏风的胸膛。
然而一道响彻全庄的清越声音响起,声音中犹如饱含法力,将庄主的五指化出的长剑荡开,更震得困住白慕香的侍女坐倒在地。这对夫妻久历江湖,遇到绝境的次数亦不少,早练成了一身相互配合的功法,乘着这个空隙抓住对方,双双向外逃去。
眼前的道路蒙着层层迷雾,他们夫妻运起一身真气向前逃去,也不分东西南北,遇到什么阻碍都是硬闯而过。背后始终有一股阴风紧紧咬着,茫茫黑暗之中也分不出逃奔快慢,体力也流失得极厉害——
清景第二次警告全庄鬼物时,他们的呼吸就已经乱了,脚步也十分沉重,恨不能一头栽到地上,不管背后追击的人要对他们怎样。
背后的阴风逼得越紧,男仆女侍的幽魂紧随起后,发出呜呜咽咽的悲泣,时不时便有一股冰凉的触感掠过两人后颈。正当二人几乎陷入绝境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起,指点他们:“不能走那边,快上这儿来,快点,不要让那些厉鬼抓住!”
那声音越催越急,幽幽地似乎喊到人心里,让人无意识地跟着声音走。
“快来,快来。”
“就等你们了。”
“还有两个,还能进来两个……”
一声声似虚似实的声音回荡在孟氏夫妇脑海中,把他们引到了一座寂静的空院子里,满院荒芜,当中只建着个低矮的砖瓦小屋,房门紧闭,却是连扇窗子也没有。
两夫妻气吁吁地跑到那小屋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道有多少人齐声呼唤,让他们“快来”。
孟藏风夫妇慌不择路,伸手去推那座小木门。岂料那门看似闭得严实,却根本没有锁上,轻轻一推便开,露出窄小明亮的内室,一股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好热!”
孟藏风被热浪冲得倒退了几步,白慕香从背后轻轻托了他一把,两人站定身子重新看向屋内,才发现那里挤挤挨挨地不知站了多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巴巴儿地望向他们。
那一声声的“快来”“就差两个了”就是从这房里传出,声音飘渺浑雄,不知是有多少人在同声呼唤,那么一间小屋,是怎么挤下这么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