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抚小提琴光滑的漆面:“没错,这是现代的研究,小提琴发出的音色最接近人类的声线,高低起伏也可以模拟人的发声,想象在当年完全没有高科技的时候,人类竟然能制作出这样非凡的乐器,可见做琴的人是把自己一部分灵魂融入了进去,如果我没记错,你这赛季的短节目就是小提琴协奏曲?”
“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
“小提琴最符合女性的气质,为你编舞的人真是很会选择,关于小提琴你都了解什么?”
想了想,何翩然把自己知道的知识简单说了一下,然后补充:“我还知道槭木是制作小提琴最主要的木材。”
“芬兰的小提琴可不是槭木,”老人神秘地笑了笑,随后用手指轻敲琴身,“是云杉。”
“区别很大?”何翩然不解。
“孩子,你想想,同样的曲子,你和你的对手们滑出来会是一种感觉吗?”
何翩然摇头。
“这就对了,小提琴也是一样,槭木韧性好,意大利最具盛名的小提琴都是用当地山区特产的槭木制作,音色柔韧,有时候会配合意大利北部的云杉树做面板,刚柔并济。芬兰并没有槭木,我们这里的云杉生长在高海拔的寒冷地带,相对意大利的云杉硬度更强,线条更紧,密度更大,音效当然和意大利的完全不同,这就像是你们选手,每个人的生长环境和性格不同,表演方式和艺术感染力也不同,即使是同一首曲子,风格也会天差地别。”老人把琴递给何翩然,“你可以感受一下,把她架在脖子上,不会也没关系,感受一下她声线。”
何翩然见过李之森拉小提琴,她只会简单的姿势,照猫画虎架好,老人纠正了她不正确的姿势和握法,他身上散发出木料最原始的香味,还有松香的淡淡苦涩,满是老茧的指尖轻轻擦过琴弦时会带动轻微的震颤,何翩然闭上眼睛,用生涩的动作拉动琴弓,琴弦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但这声音却透过她的下颚,在骨传导后潜入大脑。
“和用耳朵听的感觉……完全不同。”何翩然睁开眼睛,声音里满含不可思议。
“演奏者和倾听者从来不是一个整体,你在表演时恐怕不只是个演奏者,还是琴的本身,比赛时你就是在自己演奏自己,就像刚才那样。”老人笑着说道,“这也是我当年学习制作小提琴时父亲说过的话,但愿对你有所帮助,真的很期待你在这里继续延续辉煌,就像西贝柳斯那样,你也会在花滑界留下属于自己的传奇。”
从乐器店走出来,何翩然手中多了两个亲匣,其中一个是她买给表妹的礼物,另外一个则是老人送给她的纪念。
起初,何翩然怎么也不愿意收下,因为之前她也见识过一些橱窗里小提琴的价格,老人给她第一把琴的出价实在是优惠得不能再优惠,再收下这样一个礼物,她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但老人执意要把这个自己收藏的琴送给她,那是一把有些陈旧,光泽也不那么闪耀的琴。
“这是我很早以前制作过的一把琴,那时候很任性,没有像其他琴师那样用传统的方法不同部分采用不同的木料组合,反而用的全都是云杉,所以她的音色和别的提琴都不一样,除了我也没人会演奏,这么多年过去这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但我走了之后别人一定会嫌弃它,我相信送给你是很好的选择,希望你能像她一样永远有自己最与众不同的特色,也希望她能给你带来好运……”
何翩然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在感谢之后收下了这把小提琴。
返回酒店,何翩然轻轻抚摸云杉小提琴的表面,就像演奏自己一样吗?她闭上眼回忆自己的短节目音乐,那是时而纤细时而癫狂的旋律,也只有在扣动自己心弦的时候,她才能完全发挥出这节目需要的感情。
何翩然决定尝试一下这种神奇的感觉,就在这最后一次表演《魔鬼的颤音》的机会,世锦赛女子单人滑短节目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夏天是真·死神
何翩然是真·艺术家
☆、第153章
卖琴的老人说得没错,直到短节目比赛当天,何翩然才意识到自己在芬兰的人气真的不低。因为这里距离俄罗斯近,夏天的冰迷自然不会少,但很多本地人都带着加油横幅为何翩然呐喊助威,倒真有点她主场的架势。
选择什么配乐其实选手和编舞想得都格外简单,为的是突破自己取得好成绩,但有时候一个很微妙的选择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何翩然在最后一组登场,六分钟热身时,她就已经感觉到观众的热潮,这次按照出场顺序,难得她在公主时代的小伙伴里第一个出场,大家都觉得芬兰真是何翩然的福地。观众在观看热身的时候大多是看选手的跳跃状态和着装,何翩然这次又换了一套新裙子,虽然仍然是黑色为主,但其中的一点灰色又让人觉得很神秘,这赛季,她似乎把从未穿过黑色的遗憾全都弥补了回来,因为四肢和脖颈都纤长匀称,后背和肩膀也宽窄得当,何翩然这为花滑而生的肢体在黑色的包裹下更显得优势十足,而为了衬托这黑色的气场,脸上的妆也显得更浓,黑色的眼线和深色眼影都让她气质感觉更冷。
热身结束,何翩然到场边喝了口水,身边其他选手鱼贯而出,她则马上就要参加比赛。
“今天的冰似乎有点软。”余悦瞥了眼冰上隐约可见的浮水说道。
“还可以,”何翩然又喝了一口,“我会注意的。”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失误,如果冰面质量实在不好,你可以降下点速度,特别是直线步的地方。”余悦叮嘱道。
何翩然点点头。
“紧张吗?”
余悦突然开口问她这样的话,让何翩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确实有点紧张,可突然间就笑了出来,“教练,看出来就不要说了。”
“参加世锦赛那么多年,我以为你都习惯了。”
“不,不是这样的,”何翩然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每次世锦赛我都会觉得紧张,整整一个赛季就要结束,我很怕自己会因为一个小失误而错过这个完美,但这次又有些不一样,我害怕让陈教练失望。”
“你是他的骄傲,他永远不会对你失望。”余悦用力拍了拍何翩然的手背,“上吧!”
余悦的力量不小,手背上红了一小片,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烧到心底,何翩然突然回想起昨天在乐器店的经历,是的,她还害怕自己究竟能不能展示出那新学到的东西。
每把小提琴都有不同的性格和气质,人和小提琴是一样的,花滑是制造出自己的工匠,而真正演奏的人却还是自己。一路走来,何翩然一直都在成长,无休止的学习和努力,从没有一刻懈怠,她在这种成长体会到的快乐就是自己这把小提琴生命本身的真谛。
观众的欢呼声终于平静,在尾音没有消退时,何翩然已经摆好动作,站在冰场中央,这也是她人生的中央。
直播设备闪着信号红光,所有摄像机都对准冰面上静止的身影,这些信号显示在裁判员的监视器上,显示在现场所有电视台解说员和嘉宾面前的屏幕上,出现在全世界所有正在关注这场比赛人的电视机或者电脑里。
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何翩然在心底轻轻地对自己说。
音乐挣脱安静,回荡场上。
瞬息间,静与动完成交替,冰面上原本双腿分开支撑身体,双手交叉胸前的何翩然伸出一只手举在空中,第二只紧随其后,抬头,身体有节奏的律动,她从坟墓中爬出,挣脱棺木和泥土,埋葬前她是死去的人类,破土而出时她已是活着的魔鬼。
动作很有力量感,不再是刚柔并济,这种冲破生命限制的力量从音乐富有感染力的旋律中萌发,钢琴和小提琴交替演绎,何翩然用了很多男选手喜欢的表现风格,力量却不激情,更沉稳,而她女性的曲线和容貌却让这种表演风格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鬼魅。这感觉不是矫揉造作,而是从动作中就透出的信息,力量和曲线美的结合惊艳得人喘不过气,爆发力在压步时逐渐积蓄。
压步,代表跳跃前的准备,准备时间越少,证明力量和滑行的效率越高,更是顶尖选手与其他选手的差别。无论是何翩然还是夏天,这三个掌握阿克谢尔三周跳的女选手在进入这个跳跃前的准备时间都比做同样跳跃的男选手要长一些,只有瓦伦蒂娜可以达到与男选手相同的准备节奏,拿到最客观最恐怖的完成分加分,但何翩然的拿分点与瓦伦蒂娜完全不同,她进入跳跃前会有滑行的步伐,复杂多变的用刃让跳跃本身的难度更高,技术在这一刻超越力量,主宰这个非凡的跳跃。
转身清晰明确,变刃纵深明快,何翩然蓄势待发的身体让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看台上的队友都紧张得仿佛自己马上要上场,苏薇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只有听到观众欢呼的瞬间,她才有勇气睁开,这时她已跳过最惊心动魄的一段,可以欣赏师姐成功滑出时自信的英姿。
这一次也不例外。
前一秒还是鸦雀无声,后一秒爆发出的欢呼震耳欲聋,苏薇悬着的心悄然落下,她睁开眼,冰面上那个陌生的师姐已绕出几个饱满漂亮的弧线。
她身体倾斜的角度就像最不可思议的魔法,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平衡,优哉游哉?
而这节目本身就是一个咒语吧,苏薇总是忍不住这样想,这个咒语把平时她熟悉的那个师姐,那个安静温柔笑容清新的师姐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这个人野性十足,就像魔鬼的化身,诡谲的眼神,阴冷的表情,不可一世的动作节奏,目中无人的气质……苏薇悄悄撇过头,看了眼抱臂靠在最远挡板上正专注看着比赛的夏天。
真的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