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桓容的声音虽然沙哑,好歹没有了之前的沉闷。
阿黍当即起身,留小童仔细看着,自己快步穿过回廊,亲自去煮茶汤。
内室中,散开的竹简已被收起,安放在靠墙的木架上,遍地的粟米也不见踪影。
桓容和秦璟正对而坐,少叙几句,桓容起身绕过屏风,取来一只方形木盒,放到秦璟面前。
“这是?”
“水车图。”桓容打开盒盖,道,“公输托我交给秦兄,言天气亢旱,北地将遇大灾。凿井之事非一夕可就,凭借此图,可在河边搭建水车,贯通沟渠,解一时之急。”
秦璟没有客气,当面收下图纸,并请桓容代他谢过公输长,言他日再至盐渎,必有重谢。
“另有一事需告知秦兄。”桓容顿了顿,沉声道,“北伐之事已定,容将随军北上。此去未知归期,坞堡船队再至盐渎,如我不在,凡事可与敬德商议。”
“容弟也要随军?”秦璟皱眉。
桓容点点头,并不打算透露更多。
秦氏坞堡尚且缺粮,关于军粮之事,秦璟未必能帮上忙。至于役夫,他之前便是打着桓大司马的名义征召流民,这三千人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转圜。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够心狠手辣,玩心眼玩不过古人。
秦璟停留盐渎将近一月,期间在城内走访,知晓桓容的势力刚刚起步,手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典魁和钱实勇猛有余经验不足,如随大军北上,恐有照顾不到,未必能护他周全。
“容弟,北上路途险阻,战场刀剑无眼,我欲将身边部曲留下,未知容弟意下如何?”
“秦兄的部曲?”
“此行是为运盐,我未曾多带,仅二十人随船。”秦璟正色道。
“这二十人随我征战多年,无论氐人还是慕容鲜卑,均曾数次交锋。如上了战场,不说助容弟取得大胜,总能护得容弟安全。”
桓容咽了口口水,他当真没想到,天下会几次掉馅饼。
收还是不收?
如果收下,这份人情当真是欠大了。
“容弟?”
“秦兄爱护之心,弟铭感五内!”
桓容站起身,肃然行礼。
渣爹时刻想着他死,恨不能利用过后,一巴掌就将他拍扁。秦璟和他无亲无故,却愿意护他安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不是救急,而是救命!如果没有这二十人,仅靠身边的健仆和青壮,一旦渣爹派人在战场上动手,他是必死无疑。
桓容突然感到鼻根发酸。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糟心事一桩接一桩砸到面前,无计可施之下,有人乐于伸出援手,这份恩义非同一般,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容弟无需如此。”秦璟站起身,托住桓容的肘弯,温和道,“我诚心与容弟相交,情比孔怀,护容弟安全实为理所应当。”
桓容没说话,低头看向被托住的手臂,只觉对方的体温穿透衣料,竟隐隐有些烫人。
两人重新落座,阿黍送上茶汤,桓容的情绪渐渐稳定,眼角却是更红。
秦璟继续道:“我赠于容弟的青铜剑,容弟北上之时,最好随身携带。”
桓容抬头看向秦璟,不解其意。
“如遇到危险,部曲会护你往秦氏坞堡辖地。当面出示此剑,凡坞堡将兵定会护你周全。我收到消息,亦会立即赶至。”
桓容想要张嘴道谢,却发现声音哽在喉咙里。
秦璟浅笑,乌黑的眸子仿如深潭,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容弟无需再谢。”堵住桓容到嘴边的话,秦璟略微倾身,温热的掌心覆上桓容手腕,声音比往日略显低沉,“如果容弟愿意,璟愿即刻带容弟返回坞堡。”
“秦兄,那个,”不知为何,桓容突然有些紧张,“说笑吧?”
他是晋朝官员,亲娘还在建康,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盐渎建设到如今局面,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倾注他太多心血,绝不会轻易让给旁人。
秦璟看着桓容,笑意涌入眼底,收回手时,指尖划过桓容的手背,能明显感到一丝轻颤。
“是否是说笑,容弟可要试一试?”
桓容下意识摇头。
“秦兄好意,容心领。”
“真不想?”
桓容继续摇头。
秦璟坐正身体,表情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经过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试探,压在桓容头顶的阴云散去不少。待到掌灯时分,桓容留秦璟用膳,两人就着新烤的鹿肉吃下三桶稻饭。
膳后,秦璟将要起身告辞,桓容请他稍留片刻,亲自到榻前取来一袋珍珠,两只长方形的木盒,郑重送到他的面前。
“不腆之仪,一芹之微,请兄长莫要推辞。”
绢袋上绣着兰草,内装十颗合浦珠。木盒内是新制的金钗,盒身上雕刻芍药,沿纹路嵌入金线,愈发显得精美华贵。
看清盒上花纹,秦璟眸光微动,忽然言道:“郑风有载,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桓容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