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天子被废,几位诸侯王皆有机会。桓元子如何决定,朝中之人又是如何打算,现在还不好预料。”说到这里,褚太后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你要做好准备,如果建康生乱,先随瓜儿往封地去住上几日,等到安稳再回来。”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半点没有虚假。南康公主胸中的怒火减熄,凝视褚太后,道:“太后呢?”
“我?”褚太后转过头,望向立在墙角的三足灯,平静道,“我这一辈子,自走进宫门便已注定。”
生在这里生,死在这里死。
没有其他选择。
殿中寂静许久,方才响起南康公主的声音:“太后,以现下的晋室,即使皇位更迭,也不会酿成元康年间的惨祸。要防的无非是那老奴,或许再加一个郗方回。”
见褚太后看过来,南康公主继续道:“至于建康朝廷,总归是明白人居多。何况,郗方回的本意是扶立晋室,只要那老奴不自立,这乱未必能生得起来。”
北方尚有强邻,桓大司马再是造反心切,也不能自己往死路上走。
前车之鉴犹在,后人总能学到教训。
付出的代价太大,登上皇位也无法坐稳。到头来,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落得偷鸡不着蚀把米,讽笑于史书。
桓大司马有奸雄之志,曾言不能流芳千古,宁肯遗臭万年。
但遗臭万年也有区别。
被后世人唾骂奸佞,还是被史官记录成愚蠢,完全是两回事情。
以桓大司马的性格,会选那个显而易见。
“太后不能自乱阵脚,需得提前做好打算。”
南康公主点到即止,并不多言。
褚太后微微合上双眸,明白对方是在告诉她,赶在司马奕被废之前,尽快选出一个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马都能接纳的人选。固然要让出相当利益,但能促成桓温不兴兵,建康就不会乱。
“我晓得。”
褚太后郑重点头,谢过南康公主的提点,决口不再提卦象变数之事。
然而,世间事早有定数,不是她不提就能当做没有。
正如此次朝会,醉醺醺的当朝天子就做出一件大事,举朝瞠目。
彼时,司马奕脚踢宦者,引来群臣震惊。自己兀自不觉,一个劲的哈哈大笑。
等他终于笑够了,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到预先设好的矮榻前,毫无形象的坐下,伸直双腿对着群臣,随意一挥手,道:“不是要拜朕?拜吧。”
见此一幕,不只王彪之怒发冲冠,差点掷出笏板,几位朝中出名的老好人都看不过去了。
朝会之上,天子本当正坐,以彰显威严。
这样的坐姿算怎么回事?
想当年,汉高祖召见臣子,不过是腿麻松快一下,就被史官记录在册,视为不修礼仪,轻视臣下。
司马奕倒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伸腿!
虽说深衣已有改进,不会像汉时一般,坐姿不雅就会走光。但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天子做出这个样子,损伤的是整个朝廷的脸面。
幸亏没有胡人来贺,否则丢脸丢出晋地。
桓容站在队伍中,望着御座上的天子,再看看头顶冒黑气的几位当朝大佬,不禁暗中摇头。
当真醉了?
如果是真醉,事情好说。
如果不是,就是故意群嘲,狂拉仇恨值。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拜啊。”
司马奕斜倚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俯视群臣,仍是一副醉态。
众人不停告诫自己,天子醉得不清,不能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如是三番,终于压下火气,在鼓乐声中拜伏。
鼓乐声停后,文武依品位上前献礼贺拜。
虽然司马奕就是个摆设,近岁行径愈发荒诞,为群臣所不耻,但他终归有天子之名,象征汉家正统,故而,献上的贺节之礼多为珍宝,世所罕见。
高达两米的珊瑚树,合浦运来的珍珠,以整块白玉雕琢的器皿,黄金打造的酒具,镶嵌彩宝的屏风,精美无匹的丝绸。更有西域运来的香料琥珀玛瑙琉璃,以及蛮地市得的象牙犀角。
一样样送到殿前,展示在众人眼前,登时金光耀眼,珠光璀璨。
桓容的贺礼是大斛珍珠,由南康公主代为准备。
内侍在一旁记录,桓容出列行礼。
伏身下拜时,心中忽生警觉,暂时不动声色,回到队列中才四下张望,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忽然消失,再寻觅不到踪迹。
“容弟可有不妥?”谢玄出声问道。
“无事。”桓容心中有事,勉强找出借口应对,“观天子如此,心生感慨罢了。”
谢玄凝视他片刻,也不知信或不信,终是没有出声。
待献礼完毕,司马奕入殿后稍歇,殿前迅速响起一片议论声。
桓容不死心,再次四下张望,发现御座旁的帘幕被撤去,难免心中生疑。奈何不能上前查看,唯有暂时丢开。
转向人群之后,想起亲娘说过,渣爹要御前献俘,此刻尚无踪影,未知何时才会露面。
不过,朝会不拜天子,不行臣子之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