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北岸行来四十余辆大车,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队停在码头前,等着健仆和船夫卸货装船。
大车经过改造,装载辆超出寻常。待到车厢全部腾空,船身的吃水线变得极深。船夫查看过后,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箱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为何会如此之重?
桓容和桓祎先后走下马车,不期然遇上乘车赶来的谢玄等人。
“知晓容弟今日启程,我等特来相送。”
“多谢兄长。”
几人都不是空手来的,谢玄带来两封书信,一封是谢安亲笔,一封则是王坦之所书,均交由他转交。
“幽州之地实不太平,又同胡人接壤。今闻秦氏坞堡发兵攻占燕地,恐有乱兵过境扰民,贤弟到任后务必要小心!”
桓容点头。
“知晓贤弟同秦氏有生意来往,这两封信还请代为转交。”
桓容眨眨眼。
敢情不是给他的?
白激动一场!
谢玄叮嘱一番,王献之携一幅卷轴上前。此次北伐归来,他官升两级,留任建康。知晓桓容将往幽州,选出最满意的一幅字相赠。
“望容弟一路平安。”
接过卷轴,桓容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看来献之兄才是厚道人,谢兄嘛……再议。
前来送行的郎君陆续上前,庾宣更是直接提来酒坛,言要以酒为桓容送行。
“容弟满饮!”
“……”满饮?一坛?这是为他送行还是打算让他醉上一路?
看看庾宣,又看看谢玄等人,桓容终究豪情一回,捧起酒坛就是两口。喝完一抹嘴,豪迈道:“多谢从姊夫!”
众人送别时,南岸传来一阵歌声。
定睛看去,竟是年少的女郎聚到柳树下,扬声唱起送别曲。
古老的曲韵和少女的娇声揉和到一起,带着道不尽的依依惜别、留恋不舍。
“郎君一路顺风!”
黄鹂般的歌声中,新折的柳枝和绢花从岸边飞洒,河面顷刻飘落一阵花雨。
桓容酒意上头,微醺之下,竟是扬袖向对岸挥手,扬声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送我行,竟日不忘!”
这是诗经中的词句,分别源于邺风静女和卫风硕人。经桓容吟诵,引得少女们桃腮泛红,绢帕和绢花更是如雨飞下。
声声郎君珍重,香风经久不散,秦淮河仿佛成了一条胭脂河。
桓容迈步登船,一阵江风袭来,鼓起宽袍大袖,吹起乌黑的长发,船上的少年,岸边的郎君,皆是凤骨龙姿,神采英拔。
挥手送别时,有人取出陶埙吹响。
远去的江船,驻足河畔的郎君,柳下垂泪的少女,仿佛岁月成墨,历史成笔,一夕泼染而就,凝成一幅亘古的画卷。
船只顺流而下,埙声和人声俱已远去,偶尔有绢花和柳枝顺水飘下,顷刻没入激流,再不见踪影。
桓容走上船头,迎着江风眺望天边,忆起上次离开建康时的心情,如今已是截然不同。
桓府内,李夫人倚靠在廊下,逗着两只圆胖的鹁鸽。闻听脚步声,当下侧首望去,见是南康公主行来,不禁嫣然一笑。
台城内,庾皇后沉珂在身,汤药难进。医者守在殿中,看着端进端出的汤药,改了多次药方,依旧是毫无用处。
司马奕整日醉生梦死,听得雷声炸响,竟是砸碎酒壶,一把推开身边的妃嫔,冲到雨中仰头狂笑。笑声穿破雨幕,仿如声声痛苦的嘶吼。
褚太后坐在内殿,面前一本道经,久久看不进一个字。听到宦者回禀,仅是叹息一声,道:“随他去吧。”
倾盆大雨中,江船带着桓容行远。
随着江波翻涌,来自后世的灵魂终于融入这个乱世,东晋的历史终将变得不同。
第一百零六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船行水上,江风阵阵,细雨飘零。
桓容在船头站了一会,便觉冷风刺骨,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当下转身返回船舱。
刚入舱门不久,天空忽然响起惊雷,细雨骤然增强,势成瓢泼,顷刻连成一片雨幕,水面被砸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船夫来不及穿上蓑衣,只能任由冷雨打在身上,撑船在雨中急行,试图向岸边靠近。
“使君,雨水太大,继续行在江上恐有危险。”
一名略有些年纪的船夫抹去脸上雨水,在舱门前扬声道:“前方有一座码头可供船队暂时停泊避雨。”
“就依老人家所言。”桓容回答道。
“可当不起这称呼,仆这就去撑船!”
船夫走回船头,见两个精壮的船工分立左右,合力撑住船杆,仍禁不住的打滑,当即道:“我来!你们去下边撑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