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事,现已传至宫中。”阿讷顿了顿,小心道,“太后获悉大概,心下很是担忧。故请陛下移驾,共同商讨对策。”
褚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甭管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如今必须一致对外。
桓温返回姑孰,桓容又将南康接走,晋室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这个时候继续内斗,无疑是找死之举。
听完阿讷的话,司马昱思量片刻,开口道:“太后之意朕明白。你回去禀报太后,待朕处理完政事,即会前往长乐宫。”
“诺!”
阿讷再行礼,恭敬退出殿外。
司马昱站起身,向心腹宦者使了个眼色。后者是他从王府带来,伺候他三十余年,自是忠心不二。
“清理干净。”
宦者应诺,重重点头。心中十分清楚,需要清理的可不只是砸碎的器物。
长乐宫中,褚太后听闻回报,不禁诧异道:“太极殿里真是这个情形?”
“回太后,确是。”
“真是没想到……”褚太后喃喃念着,侧身靠向榻边软枕,映在墙上影子随之拉长,微有几分诡异。
“清虚寡欲?好一个清虚寡欲!”
话音落下,褚太后突然翘起嘴角,笑出声音。笑声不断加大,最后竟抑制不住,当场笑出眼泪。
“阿讷。”
“仆在。”
“你说陛下可能在服食丹药?”
“回太后,仆仅是听到一点风声,并不敢确认。”
“那就去确认。”
褚太后垂下视线,轻轻拨动木制流珠,指尖擦过头珠,继而掉转回拨,口中念着道经,心思却不在经书之上。
阿讷恭声应诺,小心退出内殿。
脚步迈出殿门的刹那,十指攥紧,发出一声冷笑。
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
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弟此举稍有不妥。”
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
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
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强。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忠心朝廷”更不可能。
谢玄心绪不平。
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交之人,无不渐行渐远。
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
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
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
“叔父。”谢玄正身行礼。
谢安笑道:“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谢玄不解,问道:“叔父寻我何事?”
“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
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
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
“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
“叔父,玄心情烦躁,恐无法执棋。”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
“哦?”谢安挑眉,笑问,“因为何事?”
“朝会之上,桓氏父子两封上表。”谢玄认真道,“难道叔父不担心?”
“担心有何用?”谢安反问道。
“这……”谢玄词穷。
“事已至此,正如这副残局,无论黑子还是白子,取胜不易,败却简单。”谢安放下棋子,双眼直视谢玄,“阿奴,你要记住,以谢氏的立场,不可能做观局之人。一旦入局,必须拼尽全力。”
“为了晋室?”谢玄皱眉道,“值得吗?”
谢安摇摇头。
“晋室虽弱,好歹国祚百年。如今偏安南地,亦为汉室象征。若权臣篡位,登基改制,士族宗室可甘于人下?”
谢玄没出声,神情微动。
“如若不甘则兵祸将起,乱兵四出则苍生遭难。永嘉之乱必将重演,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
收起轻松的表情,谢安看着谢玄,一字一句道:“甚者,北敌南下,据此大好河山。如是汉姓,或有三分余地。如若不然,泱泱华夏,尧舜禹汤之土,岂非要落入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