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扫一眼面前的奏疏,无心再看,疲累的躺回榻上。
以他来看,长乐宫绝对不愿桓温回朝。不能直接拦截书信,只能设法将消息传出,引来朝中注意。
一旦引起文武警觉,事情必当拖延。
届时,建康、姑孰和京口都不会安生。
“乱吧,越乱越好。”司马昱喃喃道。
此时此刻,他突然能理解司马奕的疯狂。
他本以为自己能做到,至少不逊于明帝。可惜,登基不过一载,已是身陷死局,不堪重负。
思及在位仅三年,不及而立便早逝的异母兄长,司马昱突兀的笑出声来,眼角滑下两行浊泪。
等到消息传出,众人的目光齐聚台城,应不会留意道福是否还在城中。
“这是为父仅能为你做的……”
司马昱声音渐低,泪水流干,仅在眼角留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建康城内,廛肆热闹一如往常。
南来北方的商船穿过篱门,行在秦淮河上。靠上码头,遇见相熟的商家,船主都要拱手问候,道出几句新得的消息。
自十月以来,关于幽州的消息越来越多。
盐渎、盱眙时常挂于人口,从幽州市来稀奇货的商队更是屡见不鲜。
城中商家发现,往来大市小市的外地客商和以往不同,买东西开始挑挑拣拣。虽然一样挥金如土,可某些货物,例如金银首饰和绢布,再不如以往好卖。即便仍能售罄,花费的时间和口舌却较往常多出一倍。
与之相对,桓容开在城内的盐铺、糖铺及银楼总是人满为患。
常常是天不亮,门口已排起长队。
无论汉人还是胡人,一边裹紧外袍,一边搓着双手,不顾湿冷的天气,双眼紧盯着门板,只等伙计出现的那一刻。
尤其是糖铺,每天都能排开长龙。
随着硬糖、软糖等新货出现,排队的商越来越多。有人不惜高价,从他人手里购买新货。看着赔本的买卖,运到会稽等地,照样赚得盆满盈钵。
日子久了,建康人开始习惯这个情形。
见有士族家仆跟着排队,和商人抢购摆上架的新糖,众人同样见怪不怪。
“别看价高,滋味实在是好。我随商队北上,遇上拦路的贼人,凭着力气斩杀两个,护住大半货物。领队论功时,特地赏我一小块。指甲盖大小,四四方方,冰块似的,那滋味赛过蜂蜜,如今想想,啧啧……”
汉子说得绘声绘色,不时还咂咂嘴。
围观众人下意识吞着唾沫,有心尝尝,想到糖铺前高挂的价格牌,立刻又歇了心思。
“这么高的价,咱们是别想喽。”
“这也说不定。”一名下巴上长着山羊胡的男子插嘴道,“我听说盱眙城不一样,只要是城中百姓,都能以低价市糖。”
“果真?”一名船工问道,“你是亲眼所见?”
“我并非亲眼所见,是有族人迁入幽州,日前送来书信,邀我往幽州做工。”
“做工?”一旁的船工不以为然。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能做什么工?
“休要看不起某家!”男子怒道。
“某家祖上曾为士族家仆,幸能识得几个字,握着独门手艺,专为主家照顾牛马。虽主家败落,家仆四散,某仍习得大父手艺,马市牛市那些商人遇上问题多会来寻!”
男子越说越激动,脸膛涨红。
“听闻幽州大量招收流民,施行仁政,只要肯下力气开荒,免三年粮税不说,还可从州治所租用耕牛。”
“什么?!”
“休要不信。”男子取出族人书信,当众展开宣读,读罢继续道,“听见没有?州治所正寻能照管牛马之人,某一身本领,何愁生计!”
男子抖着书信,四周尽皆沉默。
事实上,他压根不识字,信上的内容是旁人说于他听,用了一日一夜死记硬背,方才能顺利出口。
人群中,两个穿着短袍的男子暗使眼色,彼此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走。
建康城貌似安宁,实则暗潮汹涌。
一旦城中生乱,百姓必当四散逃离。比起扬州等地,幽州的地理位置不占优势,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让城中人晓得,若是去了幽州,生计不成问题,肯下力气就能养活一家老小。
这么做的确要担一定风险,会提前引来士族高门和地方大佬的注意。然而,以贾秉荀宥等人的分析,此事不得不为。
桓刺使表示理解。
闷声发大财固然好,该出声时也不能含糊。
如今的世道,扮猪吃老虎未必管用。说不定入戏过深,予人可欺的印象,没等张开嘴,先被虎视眈眈的狼群包围,直接撕碎入腹。
为达成目的,单靠商人口口相传完全不够。贾秉埋在建康的暗桩陆续发挥作用,专门寻找“劳苦大众”,捡能引起共鸣的事开口。
不用多少时日,大部分船工匠人都会晓得,盱眙地处边境,商贸繁华,开荒免税,且有几千州兵保卫,比起建康也是不差。
是不是动心,端看个人选择。
可以肯定的是,哪日建康陷入乱局,城中百姓绝不会一窝蜂的逃往扬州。只要有一成北上幽州,桓容就能大有收获。
别人搜罗金银珍宝,桓刺使专好划拉人口。
有人才会希望,有人才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