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真是三两句话就能解决,也不会满朝推拒,全都低着头装鹌鹑。实在没办法,才由王丞相出面演说利弊,大君带头站了出来。
想起当时的情况,吕光就不禁皱眉。再看遍地大雪,朔方城仍不见踪影,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而生。当下拉住缰绳,命队伍暂停,原地扎营休息,等雪小一些再继续前行。
不过是申时中,天已经擦黑。
伙夫刨开积雪,架起简单的锅灶,点燃柴草。
火光燃起,迅速将挖来的雪放入锅内。雪水融化,很快烧开,又熟练的投入面饼和肉块,撒上些盐,就成一锅热汤。
不是她们偷懒,而是天太冷,水囊不抗冻,里面的水早冻成冰块。如果费劲取冰,很可能损坏水囊,远不如挖雪方便。
值得一提的是,锅中肉干都来自南地,由往来长安和幽州的商队市卖。价格比幽州高出五成,味道却是实打实的好,和蒸饼一起煮在锅里,不多时就飘出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这样的天气,能喝上一口热汤简直就是享受。
可惜的是,肉干数量不多,只能用来给吕光和几名幢主开小灶。
低级军官和普通兵卒勉强能得一碗热水,时间来不及的话,连热水都没有,只能一边咬着石头硬的蒸饼,一边抓起雪块干嚼。
有经验的,会将雪含在嘴里,等一会再咽下肚;没经验的,常会省略这个过程,结果就是浑身冰凉,一阵阵的直打哆嗦,甚至损坏肠胃,引发病症,因几口雪块送了性命。
肉汤沸腾时,氐兵已快手快脚的搭好帐篷。
吕光和几名幢主走进帐内,一边升起火堆,暖和冰冷的手脚,一边商量着雪停后是否该加快速度。
在大雪中行军,一是容易冻伤,二来会迷失方向。
几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知晓其中的厉害,故而,离开长安之后没有一路疾驰,而是倍加小心,避免出现任何非战斗死伤。
肉汤送上之后,香味很快飘散在帐内。
加上吕光,在场共有五人,每人手里一个大碗,锅内的肉汤迅速见底。
喝下半碗热汤,吕光长呼一口热气,搓搓手,笑道:“汉人倒真会琢磨。”
几名幢主一齐笑了。
一人抹去胡须上的汤渍,接口道:“听说遗晋幽州能做出不酸的蒸饼,还有各种面食,稻饭都做出花样。某未能亲眼见过,仅听行商口述,都不免心动。他日能拿下遗晋,必要抓来几个手艺好的厨夫,每天换着花样准备膳食。”
听到这番话,几人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又不免陷入沉默。
这样的话,换成两年前还有实现的可能。现如今,氐秦四面楚歌,区区一个什翼犍都敢扯旗造反,据姑臧自立,更不用提东边的秦策、西边的吐谷浑和北边的柔然。
现下更多出一支鲜卑、匈奴、敕勒和杂胡组成的联军,朔方、五原接连被破,北边时刻面临威胁,南下攻伐也只能想想。
看看被赶回仇池的杨安,之前赫赫扬扬的围困遗晋梁州城,如今却是丢盔弃甲,连手中的地盘都保不住。
如果晋兵打死不退,估计会过不去这个冬天。
哪怕晋兵退去,他也未必得好。之前抗旨不遵,如今被晋人打上门,失地弃城,国主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帐中气氛更显凝重,几人都是暗中叹息,嘴里的肉汤都没了滋味。
对氐人来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国主纵然有雄心壮志,奈何被四面包围,处处危机,自保尚且困难,遑论集结兵力南下。
肉汤喝完,一股热气从腹部升起。
吕光咳嗽一声,促众人打起精神。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去朔方迎敌,距北边越近,遇上秦璟的机会越高,这样士气低迷,实在不利于战况。
“若方向没错,此处距朔方城不到二十里。”吕光铺开舆图,点着靠近边境的几处城池。
舆图画在羊皮上,线条粗犷,边缘处泛黄,和桓容手中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饶是如此,吕光仍十分小心,视若珍宝。
氐秦立国二十载,氐人能征善战,在绘制舆图等方面却始终没有进展。全靠王猛一人,非得把他累死不可。
若非如此,苻坚也不会仿效幽州,设立技学院。
可惜成效不大。
到头来,很可能又是百忙一场。
商定明日路线,几名幢主便告辞离开,各自下去休息。
帐帘放下,偶尔从帘缝中吹入一丝冷风,带得火苗在盆中摇曳,映在帐篷上的影子随之摇动,很有几分诡异。
吕光收起舆图,起身动了动胳膊,唤部曲进帐,三两下除掉铠甲,换上一件皮袍,便合衣躺在榻上。
很快,大地被黑夜笼罩。
天空中聚拢乌云,银月星光不见踪影。
巡营的兵卒踏雪走过,脚下咯吱作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挂上眉毛,都是冷得直缩脖子。见队主不在,立即奔到篝火旁,打算偷会懒,等暖和过来再说。
营中尚好,在营门前放哨的兵卒几乎冻成冰人。
实在不敢握牢长矛,唯恐掌心被冻住,带下一层皮肉,干脆用一层粗布垫着,用力踏着双脚,遇到冷风吹过,牙齿咯吱作响。
到后半夜,雪渐渐停了,朔风却变得更冷。
巡营的士卒匆忙跑回帐篷,叫醒轮值的同袍,顾不得脱去冰冷的皮甲,一股脑的钻进毯子里,感受着难得温暖,不由得表情舒展,总算是“活”了过来。
被叫醒的氐兵打个哆嗦,不满的嘟囔几句,用力搓搓脸,不情愿的穿上皮甲,抓起长矛,就要走出帐篷。
刚掀开帐帘,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吹得人一个踉跄,倒退两步,险些坐到地上。
迷糊的脑袋终于清醒,刹那间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