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来的地盘,四成以上的官位被龙亢桓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弘农杨氏四家包揽。余下两成归于各家姻亲盟友,再剩下的就要拿出来做“人情”。
太原王氏释放善意,需得有所考量。
谈妥条件的吴姓也不能落下。
同样的,王太后、胡淑仪和南康公主早有默契,一方正摆出条件,等着对方点头。
知晓桓氏有何野心,王太后曾有过犹豫。转念又一想,司马昱已死,司马曜烂泥扶不上墙,与其终老于台城,不如为家族争取利益。
她没有亲子,自然就没了顾忌。一番思量,和胡淑仪交换眼色,当即下定决心。
“若淮南郡公愿意提携,我有两个兄弟和几个侄子,虽无大才,不能开疆拓土,也能牧守一地,为国守土。”
王太后表态,胡淑仪随之附和。
褚太后坐在一边,听到三人的话,神情略有几分松动。可想到之前的种种,升起的心思重又收了回去。
她不比王太后和胡淑仪。
司马奕和司马昱在位时,她曾屡次设计桓容。最终没有达成目的,彼此之间终结成死结。纵然桓容不做计较,南康却不会轻易将事情揭过。
以德报怨向来不是南康的作风,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是正理。
换成是自己,会轻易放过谋害亲子之人?
明显不可能。
褚太后暗暗叹息,神情愈发苍老,整个人似乎变成一尊雕像,半点没了人气。
不料想,南康公主突然转过头,开口道:“我闻褚氏族中有精于演算的郎君,此言可真?”
褚太后愕然瞠目,见南康公主表情认真,没有半点嘲讽戏弄之意,不由得心下一震。
“确有。”两字出口,褚太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何等沙哑。
“可已及冠?”南康公主继续问道。
“前岁已经及冠,只是尚未娶亲。”褚太后继续道。双手扣在身前,十指牢牢攥着,掌心一片潮湿,显然是冒出冷汗。
“可是同吴姓定亲,女郎突然病故那个?”王太后问了一句。
“正是。”褚太后点点头,略微动了动手指,声音不复之前沙哑,“原本说好冠礼之后成亲,不料想,上巳节外出踏青,女郎染上一场风寒,年纪轻轻就去了。”
“世事难料。”
言至此,几人都有些唏嘘。
王太后和胡淑仪都有过孩子,却因病夭折,没有能够长大。褚蒜子的儿子倒是长大了,可惜嗑寒食散嗑到飞升,一样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及伤心事,三人间的气氛倒不再冰冷。只是,想要就此推心置腹仍不可能。
“瓜儿言,凉州刚好缺精通演算之人。”南康公主出言道,“如褚郎君出仕凉州,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此言一出,仿佛重锤落地。
褚太后抖了抖嘴唇,心中十分清楚,这不只是一个郎君出仕,而是关乎到褚氏将如何站队。推及王太后和胡淑仪的选择,褚太后十指攥得更紧,终于点了点头。
“如淮南郡公可予提携,我代褚氏谢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
桓容有意结束乱世,恢复华夏,势必要登上高位,将政权兵权握于手中,做个万恶的封建独裁统治者。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定要设法改变朝堂的局面。
登上皇位,和司马氏一样做个傀儡?
他是脑袋进水,吃饱了撑的!
引导士族的视线放宽,不再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外,更要在朝中再立山头,确保几方势力彼此牵制、互相平衡,不再如之前一般,能轻而易举的架空天子。
几方势力之上,再以郗愔为标杆。
他无意让郗愔辞官,有这位在,在朝中即是不小的威慑。
况且,北府军掌于郗氏多年,军中将领多少都同郗愔有几分恩义。刘牢之终归资历有限,且战功不足以服众,想要彻底将北府军收回朝廷,势必要有一个过渡。
身为执棋之人,桓容做过几种布局,最终采纳贾秉和荀宥的建议,不能一刀全咔嚓,干脆取用制衡之术,再加以引导,诱之以利,总能将权利一口口蚕食,达到君权集中的目的。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但步子已经迈出,棋子已经落下,无论前方的路是否存在荆棘,必须一往无前,一步接一步走下去。
南康公主和王太后三人说话时,司马道福安静的坐在一边,神情间稍显得无聊。等褚太后点头,代褚氏应允子弟出仕,司马道福端起漆盏,借茶汤掩去嘴角的一丝嘲讽。
就在这时,一名宦者躬身入殿,向王太后禀报,皇后已迎入宫中。
“甚好。”王太后点点头,似乎对这事没多少关注。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多少都会生出疑惑,她对王氏的喜爱究竟是真是假。
宦者退出不久,又有人来报,宫门关闭,殿前卫突然调动,一队守住长乐宫门,余下则包围了太极殿。
王太后挑眉,和胡淑仪互看一眼。
褚太后眉心微皱,恍惚间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南康公主。
“南康,这事你可晓得?”
南康公主颔首,饱满的红唇弯起一丝弧度。
“无碍,太后且看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