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辞?”慕容端闭上眼睛,不去看哀哀求饶的儿子,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下了狠手:“老四,还记得我慕容家的家训么?敢做就要敢当,哪怕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不逃避不退缩,我都敬你是条汉子——想想你平时的德性,别让我一辈子都看不起你!”
面对老爷子的低吼咆哮,慕容棋像是遇上了雄狮的羚羊,哆哆嗦嗦再说不出半个字。
见他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慕容端还想再骂,转念想到毕竟是自己养大的,不觉心内苦涩,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
这时,许久没做声的梁珍妮突然壮着胆子说道:“爸爸,我、我们不过做些小本生意而已,您为何如此震怒?一定是慕容析在您面前说了什么坏话,您可千万不要相信他!他都是污蔑,都是造谣!爸,阿棋他是您的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好不好?”
这节骨眼上,连秦老都不敢多话,她竟还敢为丈夫求情,慕容端不禁有点意外,多看了这儿媳一眼。
正如某些叫得响亮的动物实则非常胆小一样,别看梁珍妮平时对着别人叫得欢,但真到了慕容端面前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嫁过来这几年,她同慕容端说的话加起来怕还不超过五十句。这一次,大约是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虽然勇气可嘉,但她的话实在愚蠢之至。见她还在坚持贩卖女子只是“做点小本生意”,慕容端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重又生出愤怒。
刚要说话,却见慕容棋猛然抬头,一把推开想要扶他的妻子,大声说道:“爸爸,不是儿子没担当,实在是不忍心说出真相,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错,我是沾上了暗香门的生意,但那是迫不得已,是——是珍妮,梁珍妮才是主谋!等我知道这件事,组织已经在她手里有了起色。我本想告诉您,但她毕竟是我妻子,我真的不忍心……我……唉,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大义灭亲!”
他这话一喊出来,除了早知内情的慕容灰与小叔,其他人都是面露诧异之色。秦老似乎还带了些许安慰,大概是觉得四少爷并未辜负老门主。慕容端则仍有狐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儿子,试图找出破绽。
但梁珍妮却是一脸震惊,一把攥住他的手:“我是主谋?我谋什么了?老公,你说清楚,我图谋什么了?生意多半是你在打理,我只管收货发货而已。我……我这就算主谋了?”
像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慕容棋马上嫌恶地甩开了她,挪着犹自疼痛的腿挪到一边,一副誓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别给我装糊涂!”
“但我是真糊涂啊!我干了什么?我就是进点海鲜,当做家乡特产加价卖给想巴结慕容家的那些人而已,难道这犯法吗?”梁珍妮委屈地说道。
“你——你干的可不只这些,暗香门的事是你一手主导,别不承认!少说几句,痛快答应得了。”
“什么暗香门?从刚才我就想问了,那到底是个什么鬼?”
“住嘴,证据俱在,别以为装无辜就可以把自己摘干净!”
…………
慕容棋一脸紧张,屡次想让老婆闭嘴。但满心疑惑的梁珍妮却打定了主意,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在场的都是人精,马上从这番对话里感到了不对劲。
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最为了解的慕容灰回想起那夜的某个细节,不觉面色微变,立即问道:“四婶,你说的特产是什么?”
梁珍妮这会儿也顾不得平时与慕容灰不对付,连忙说道:“就是鲍鱼龙虾什么的。不少广州人在这边唐人街做生意,怕被黑帮勒索,求我们慕容家的武馆多关照关照。有次一家开餐馆的说起货源问题,我开玩笑说在广州有朋友,可以帮他进购,没想到他当了真马上和我签合同。有他起头,另几家人也说早想吃家乡风味,让我采购时也帮他们带一点。我……我见他们价格开得比市价高好几倍,本来只是说着玩,不觉就动了心,真做起来了……我就是借着家族名头拿点小利而已,这也不行吗?”
☆、第62章 慕容家的宝藏
梁珍妮的话让众人脸色微变。小叔盯着突然提问的慕容灰,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慕容灰点了点头,神情有点微妙:“那晚我救出的被拐女子,都被关在底舱,里面还放着不少海鲜。我本以为,那是为了应付海上巡警检查而准备的。现在看来,也许……”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视线不禁都落到一个劲儿数落妻子的慕容棋身上。
被众人逮着破绽,本就心虚的慕容棋愈发沉不住气,咬了咬牙,忽然反手一记耳光抽在梁珍妮脸上:“一派胡言!这不过是你掩饰的手段罢了,我手头还有你每次来往码头贩运人口的证据,原本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想拿出来。没想到你竟还敢抵赖,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这记耳光清脆响亮,抽得梁珍妮半边脸庞迅速红肿起来。她从小娇惯,蹭破点油皮都要大惊小怪半天,放在平时肯定哭闹不休。但现在却一语不发,甚至根本不去抚摸伤处,只死命盯着慕容棋上上下下地看,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那眼神教人毛骨悚然。
见状,原本还想继续动手的慕容棋反倒胆怯起来,手臂尴尬地抬在半空,不上不下,连话语都不再那么有底气:“你、你还想做什么怪?我不止有你接货的证据,之前秦家人到米国,你如何跟他们接触,也早有人告诉我了。只是当时你打着替岳父拜访老朋友的幌子,我一时没想到罢了。证据有的是,你快老实承认犯了错,别再惹爸爸生气。”
这时,梁珍妮突然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丈夫,扭头看着小叔,一字一句地问道:“暗香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当年慕容端移民后金盆洗手,借机从江湖抽身的作法同样影响了不少想过太平日子的旧部。他们在认可慕容家安排、从事起新工作的同时,有意无意间,也不再和子女提当年的事,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摆脱九流的影响,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生平安喜乐,不再卷进江湖纷争。
梁珍妮的父亲正是这么做的。所以,她只知道自家长辈曾是慕容家管事一类的人物,至于其他的就是一头雾水。对九流则是模模糊糊知道个轮廓,对于细节一无所知。
但因为她这些年来与丈夫一起,同慕容家其他人格格不入,很少聊天,小叔与慕容灰竟一时忘了这点。
当下看着神情特异的梁珍妮,记起这些的小叔苦笑了一下:“暗香门……说白了就是逼良为娼的妓院组织,以前旧社会时半买半拐无辜女子,将她们逼入风尘。现在则全靠贩卖拐骗,来牟取利益。”
“就是类似红灯区那种地方?”
“不,比那恶劣得多。红灯区在米国是合法的,在那儿活动的女人基本是自愿的。但暗香门则是强迫威逼。”
梁珍妮喃喃道:“我明白了,就是赛珍珠和高阳的小说里写的八大胡同和暗门书寓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短促而怪异地笑了一声:“你们认为,我做为一个女人,会参与这种事?”
“我们也不愿怀疑,但证据表明——”
“证据?好一个证据!”
梁珍妮不想再听下去,蓦地照准慕容棋的脸用力唾了一口:“呸!你还敢让我认错,我做的最大错事就是没看清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替你求情,你反而倒打一耙!你很久以前就在留后路了吧?想事发后让我来顶缸?没门!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了,三从四德任你拿捏的小脚夫人吗?敢诬陷我,看我爸爸打不死你,他最疼我,才不管公公是不是什么门主!”
她平时对慕容棋关怀体贴,所有的尖刺只对准其他人。天长日久,慕容棋错生出一种老婆对自己千依百顺无有不从的错觉,忘了她其实禀性彪悍。否则,也不至于走这昏招,非但没把自己摘出来,反而还把唯一的盟友推离了自己。
慕容棋呆呆看着把自己当成仇人般大加辱骂的妻子,一时竟忘了反驳,只是奇怪,为何她不像预料中那般乖乖认罪,替自己扛下过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他那副死鱼似的样子看得梁珍妮越发来气,索性连嚷带挠动起了手。
脸上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感让慕容棋清醒过来。父亲打他,他不敢反抗,但老婆挠他,却没这么多顾忌,马上骂骂咧咧地开始还手。只一瞬间的功夫,夫妻俩便烟尘滚滚地撕成一团,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早就知道真相,当慕容棋今天的表现仍是再次刷新了小叔与慕容灰的认知,惊愕到极点,反而有种对他的脸皮叹为观止的感觉。
而亲眼目睹了四儿子百般抵赖,甚至不惜出卖枕边人的跳梁小丑行径,慕容端亦对他失望顶透。
见他还敢在自己面前乱来,深感丢脸的慕容端亲自出手,手臂一格,就把慕容棋按制在墙壁,呲牙咧嘴却动弹不得:“孽子,还不住手!”
另一端,慕容灰也架住了争执中被拉扯得披头散发的梁珍妮,劝她不要冲动。
梁珍妮对他的劝解充耳不闻,挣扎几下,突然一脱力,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我,我的心意简直都喂了狗!”
闹到这步田地,纵是对父亲有再多敬畏,慕容棋也不由开始自暴自弃,回击道:“少他妈装无辜,要不是你撺掇我去找家族传说的宝藏,我会和爸爸、和兄弟侄儿们生分到这个地步?我会为了筹措经费想方设法去搂钱?归根结底都是你挑唆的!我说你有罪,一点儿没错!”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花钱大手大脚,每年分的红利还不够你用的,要是再不找条出路,将来分家了你肯过紧紧巴巴的平民日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