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板着脸,慢慢的环顾了一圈,看了看躲在夏陵公爵怀里抽泣的马修,视线在他脖子上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一阵,又看了看还被兽人镇压这的威廉,威廉接触到他的目光,僵硬了一下,最后变回了人型,板着脸拧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而他除了面颊上的擦伤,看上去似乎完好无损。
“看在奥尔贡拉的份上,”国王缓慢而抑扬顿挫的说道,当他用这种很明显的咏叹调一般的贵族腔调说话的时候,通常意味着他十分生气,“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陵公爵忍不住怨愤的抱怨道:“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陛下,这孩子莫名其妙的伤人,下手还如此狠辣,我从未见过……”
“大人。”爱德华出声打断他的话,“我想,您也没有看到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是吗?”
夏陵公爵一顿,最后不情不愿的转开头,不再说话。
国王快速的扫了眼爱德华,又看着所有围在周围的贵族们,道:“谁坐在威廉和马修的附近?”
没有人说话。一个是公爵的儿子,一个是国王的儿子,不管为谁说话,都会得罪另一方,众人一致认为此时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国王冷笑道:“两个孩子打架而已,就这么点小事,你们也要思前想后,怪不得我们的这个阶级越来越衰落,我看过不了多久,卡斯伯特就可以学学它北边的邻居,不要再分什么贵族平民,也不要什么国王王后,变成一个共和国好了。”
贵族们把头低得更低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刚刚还在哭的马修都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得忘了哭泣,害怕的抱紧了父亲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瘦小的还未成年的女亚兽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向国王行了一个屈膝礼,向前展开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就像是一双修长的翅膀,姿态优美,“陛下。”她说道,“我离威廉阁下和马修阁下只相差一个座位,我看到了整个过程。”
国王点了点头:“你说吧。”
女亚兽人娓娓道来。这场冲突的开端很简单,马修嘲笑威廉僵硬笨拙的姿势,难听的口音,以及说话时简陋、甚至错误百出的语法,威廉一开始并不理睬他,而他的退让反而让马修得寸进尺,更为肆意的嘲讽了起来,最后甚至对威廉的母亲玛格丽特小姐开始评头论足起来。马修对玛格丽特小姐的教养表示了极大的鄙视,笑话她一定是个粗鄙的村妇。当然,他不敢就对方作别人情妇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周围坐了一堆国王私生子,这种话会打倒一片,平白得罪人。于是,忍无可忍的威廉突然间爆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修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听罢,国王冷笑了一声,不做评论,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亚兽人再一次行礼:“我叫伊利莎白西摩,我是格罗斯女伯爵,玛琳娜西摩的女儿。”
格罗斯女伯爵立刻带着她的丈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国王行礼问好。格罗斯伯爵是个同样瘦弱女亚兽人,她的丈夫和她看起来一样的孱弱,又瘦又高,像根晒干了的竹竿,但是爱德华并没有小觑这对夫妻,格罗斯女伯爵的丈夫是一位七级中级的兽人,兽型为猎豹,别看他人形时看起来消瘦干瘪,虚弱憔悴,当年在军队中可是立下过赫赫战功,还因为下手过于残暴,被冠以“血豹”这样一个充满了杀气的外号。格罗斯女伯爵本人的实力同样达到了七级中级,而与众不同的是,她是一个能够种植草药的亚兽人,年轻的时候在教会工作,在整个帝国都颇有名气。
“很好。”国王赞许的点了点头,“你很勇敢,伊利莎白小姐,这很好。”
格罗斯女伯爵心中咯噔一下,忙抬头观察国王的表情,发现国王眼中只有长辈对晚辈的赞赏,而没有兽人对于亚兽人的渴望,这才松了口气。没办法,国王前科累累,虽然已经十几年没有再收新的情人了,但是满屋子的私生子都在提醒着大家,十几年前他是如何疯狂的沉湎于追求亚兽人的活动中的。
这时,夏陵公爵突然上前一步,道:“陛下,我的儿子确实做错了事,但是这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难道这几句话,他就要被如此残忍对待?我从未见过哪个小孩子打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口!这不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这时蓄意的伤害!应该得到严惩!”
“我不这样认为,公爵阁下。”爱德华道,“在我看来,马修羞辱了威廉,是一种很明显的挑衅行为,这等于他向威廉发起了挑战,而威廉决定回应他的挑衅,为自己的名誉而战,解决方式就是你们兽人最喜欢的,打架。这完全合情合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而且,在我看来,马修之所以会伤成这样——这样说可能听起来有些冷血——那完全是因为他技不如人。还有,您别忘了,他比威廉还要大一岁。”爱德华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夏陵公爵的反驳,“您也是一个兽人,难道您要求威廉面对这样的羞辱保持沉默?您自己做得到吗?”
夏陵公爵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的亚兽人丈夫担心的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唤道:“亲爱的?”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国王最后总结道,“还有谁要对当时的情况做什么补充吗?”
没有人说话。
“很好。”国王又恢复到他平日里干脆迅速的说话方式,“威廉,”他望着自己刚刚回宫的儿子,“你需要向马修道歉,你伤他伤得太重了,你们不是仇敌,你不可以这样伤害你的同胞。”
威廉瞪大了眼睛:“不!”他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不向胆小鬼道歉!”他大声喊道,梗着脖子瞪着夏陵公爵和他怀里的小兽人,“瞎说八道就要挨揍!自己找揍还敢找家长告状,你真是个胆小鬼!”
说着,威廉朝着夏陵公爵的方向比了一个下流的手势:他举起自己的右拳头,大臂前伸,和地面平行,前臂竖在眼前,和大臂垂直,左手握住自己的大臂,仿佛在展示自己的肌肉,不过这个手势实际的意思是——
我要干爆你的屁股!
夏陵公爵倒吸了一口气,面色铁青。国王的嘴角飞快的向上勾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笑出来了。爱德华忙上前,拍掉威廉的下流手势,低声道:“你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动作了!”
威廉愤愤的放下自己的手,对着夏陵公爵怀里的马修又喊了一声:“胆小鬼!打不过就找爸爸的胆小鬼!”
马修打了一个嗝,忍住再一次哭泣冲动,转回头红着眼睛瞪着威廉:“你才是胆小鬼!”
威廉不屑的哼了一声,马修立刻又变成了一头小黑狼,身上软软的绒毛都炸了起来:“我要咬死你!”他挣扎着要脱离父亲的怀抱,扑过去再和威廉打一架,“我要咬死你!你这个不知所谓的乡下佬!”
“安静!”爱德华扬声道,制止了这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纷争,“管管你们的舌头,先生们,我想陛下还没有说完他的判决,请各位耐心点。”
“谢谢,我的儿子。”国王点了点头,“威廉要为他咬伤马修这件事向马修道歉,但是,马修必须先向威廉道歉,因为你羞辱了威廉和威廉的亲人。一个绅士不应该随便对别人品头论足,肆意中伤,马修,你要为你无礼的行为道歉。”
于是打架这件事就这样完美的落下了帷幕。夏陵公爵黑着脸抱着孩子提前退场了,威廉则被带下去换衣服。摔碎的盘子和污染的桌布被换上了新的,桌子上重新摆上美味佳肴,大家又在长桌两旁坐下,轻声细语的交谈了起来,仿佛刚才的骚动没有发生过。
晚宴结束后,大家再一次回到大客厅,打牌、聊天、喝酒,弹琴、唱歌。
国王坐在牌桌旁,看着自己手里的牌,就像在看一份文件一般严肃,爱德华坐在他的左边,等着他出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身边有三个兽人近侍这个月成年。”国王出了一张牌。
“是的。”爱德华紧随以后也出了一张。
国王等着牌桌上另外两人出牌,继续问道:“对于补充进来的近侍人选,你有什么想法吗?”
爱德华忙恭敬的说:“我没有什么……”突然,一个想法突然闯进大脑,爱德华愣了一下,国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爱德华迟疑着,但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是某种极度的渴望一般,无法压制。他在心中飞快的计算着其中的风险和得失,左右权衡,然而内心的天平还是快速的倾向了一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棋子,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提线木偶,如果不想粉身碎骨,就必须把提线交到正确的人的手里。
于是最后,爱德华凑到国王的耳边,轻声道:“父亲,我等一会儿可以和您单独讨论一下吗?”
国王没有反对,也没有接受,却突然扔了牌,大笑着对牌桌上的人说:“王子偷看我的牌,这局不算,重新来。”
聚会直到午夜时分才结束,国王和王后先行退场,王储随后,大家目送帝国最高贵的一家人离去,这才纷纷散去,回家休息。
爱德华回房,换下身上华丽的礼服,稍加梳洗,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这才带了两个侍从去面见国王。这两个近侍的家族都是国王的亲信,爱德华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威廉才起真正的王储,不过在关键时刻,他们一定站在国王那边。
国王已经换好了睡衣,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睡袍,坐在壁炉旁,双腿向前伸开交叠在一起,手里端着一支酒杯,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现在正是夏季,壁炉里生着由魔法阵维持着的冰蓝色的火焰,这种火焰可以给房间降温。
“陛下。”爱德华向他行礼。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亲爱的儿子?”国王懒洋洋的说,“想要来杯酒吗?”
“不了,谢谢您。”爱德华拒绝道,“陛下,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就我和您。”
国王抿了一口酒,盯着爱德华看了很久,久到爱德华开始心慌,才挥了挥手,让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出去。
“你想说什么,现在能说了吧?”国王放下酒杯。
爱德华在国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道:“关于我身边空缺的三个近侍人选,我想把其中一个给威廉。我想带他去萨摩赛特。”
国王高高的扬起眉毛:“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威廉,能告诉我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