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威廉连忙松开牙,坐了起来,半边身子因为不正确的睡姿有些发麻,这让他差点从爱德华的腿上滑下去。
爱德华扶了他一把:“这几天没有睡好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威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几天他都是睡在斯蒂芬的客房里,每天晚上两人都会说话到很晚,他现在年纪小,不太能熬得住夜,因此白天便显得不太有精神。
爱德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威廉从自己的腿上下来,又掏出丝绸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的手指。
看着爱德华食指上那个明显的牙印,威廉红着脸挠了挠头,想了想,又问道:“殿下,您觉得心情好些了吗?”一觉醒来,他觉得萦绕在爱德华身上的那种深深的倦怠感似乎消失了不少,这让他又放心又羞愧,放心自然是因为爱德华心情转好,而羞愧则是因为他似乎没能起到他本来希望能够起到的作用:他费尽心思从斯蒂芬身边偷跑过来,就是为了安慰爱德华,可是结果是,自己什么都没做,压在爱德华的身上睡得昏天暗地,等醒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自己调整过来了。
爱德华收起手帕,捏了捏威廉的鼻子:“晚上要好好睡觉。如果觉得带牙套很不舒服,那就先算了,我们回去再找医生,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中午王储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解决了。看着重新露出笑容的王储,风信子庄园重新活跃了起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斯蒂芬。下午的花园聚会上,他拒绝在和威廉坐在一起,也拒绝再和他在说话。
威廉有些无助的看着伊利莎白,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些帮助。可是伊利莎白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对于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尽可能地在斯蒂芬面前说威廉的好话,希望这兄弟二人能够尽快的和好。这让威廉又从马修那里得到了好几个白眼。
傍晚,等到了该做晚课的时候,爱德华在自己的房间里迎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他这几天的晚课都是由随行的专属王储的私人神父来领导完成的。上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伊德瑞斯主教必然会尽快来找他解释。
伊德瑞斯主教一路上迎来各种打量的目光,等到了王储的房间,开门的那位未成年的小兽人近侍更是看起来想要撕了他。伊德瑞斯主教心中苦笑,他还在艾夏大教堂的时候就听说了,所有人都在猜测自己到底对王储做了什么,仿佛他已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下午好,爱德华王子殿下。”伊德瑞斯主教深深鞠躬,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王储的表情,只是对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看着他的表情除了只是稍显得冷漠了些,其他的自然得就好像不曾知道布莱恩特的事情一般。
“下午好。”爱德华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转头又对房间里的仆人和近侍说道,“你们可以先离开了。”
威廉的脸鼓了起来:“殿下,我可以不离开吗?我想留下来和您一起做晚课。”
“听话。”爱德华说:“我要和伊德瑞斯主教讨论一些你不适合听的问题。”
威廉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主教一眼,这才拖着脚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房间。
伊德瑞斯主教以为爱德华会趁机问自己些什么,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梳理了很久的思路,设想了不少问题。然而爱德华只是走到房间角落的祭坛前,交握起双手,淡淡的望着他,说道:“我一般晚课至少要做一个小时。请开始吧。”
伊德瑞斯主教仔细地观察着爱德华的表情,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小本《圣训》,缓缓的走到爱德华的面前停了下来,轻声道:“您恐怕误会了什么,我想和您谈一谈。”
爱德华浅浅的勾了一下嘴角:“请先做晚课吧。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导致大家推迟用餐的时间。”
伊德瑞斯主教无奈,只能开始晚课。他把时间控制在了四十分钟,想利用这多出来的二十分钟和爱德华谈一谈,然而爱德华并不理会他,而是自己又跪在祭坛前,又祷告了二十多分钟。一个小时的晚课结束后,刚好到了晚餐时间,爱德华淡然的邀请伊德瑞斯主教一起用晚餐。
不知道爱德华是重生过的伊德瑞斯主教,不由得在心中暗叹爱德华不愧是接受了宫廷教育的王储,刚刚得知生父还活着,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布莱恩特年轻的时候可不像他这样有城府。而据爱德华看到布莱恩特的表现来看,爱德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看起来对国王和往后之间的龃龉似乎也应该有一点了解,至少是觉察。既然如此,后面的事情就方便多了。伊德瑞斯主教想着,应下了晚餐的邀请。
于是爱德华便唤来仆人,重新调整了晚餐桌的排座。
伊德瑞斯主教在想什么,爱德华现在一点都不想关心,比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他现在更需要关注的是第二天下午茶时分奈特利爵士的拜访。
☆、第43章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等爱德华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样突兀的事件,当从最初的猝不及防中挣脱出来之后,便很容易把整件事从记忆里剥离出来,扔到一边,不再回想。毕竟对于尚在人世的父亲,爱德华既对两人的未来没有什么期待,对过去的怨恨也很快便故意忽略深埋心底,他身边需要他费神的事情太多了,哪一件都比处理一个过去不曾陪在他身边、将来也不打算和对方有什么来往的父亲要重要。
奈特利爵士在下午三点钟时准时携夫人来风信子庄园拜访爱德华。威廉被支开去和自己的母族莱特曼家族的人培养感情去了,他们要一起去拜访莱特曼伯爵在艾夏的一位旧友,与对方共饮下午茶,直到晚饭前才会回庄园。现在,留在爱德华身边服侍的是奥古斯特。
下午茶摆在了庄园三楼的一处露天阳台上,这里晒不到太阳,位置虽然有些偏,却刚好能够看到整座花园的景色。
爱德华不动声色,听着年轻的奈特利爵士夫人赞美着风信子庄园闻名全国的水景花园,偶尔符合两句,接着话题又转到爱德华受伤的空间上。爱德华原以为奈特利爵士夫人拥有能够治疗和保养空间的方法只是一个见面的借口,没想到对方真的掏出一叠装订好的羊皮纸,上面用工整而华丽的花体字一条一条的写着自我治疗空间的方法、设想和注意事项。
爱德华看了几页,心中对奈特利爵士夫人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淡然一笑,唤来侍者将这份资料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并不多说什么。奈特利爵士明显是想让他放松警惕,增加自己对他们的好感,拉近双方的关系,这样才好掌控全局。可爱德华偏偏不想让他得逞。这种对峙之中,谁透露的东西多,谁就会被牵着鼻子走,谁掌握的东西多,谁就能站在上风,较量的就是谁沉得住气,谁管得住自己的嘴。
在自由党内部,知道爱德华身世的人极少,毕竟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控制得好就是一手好牌,能把国王和保守党打得措手不及,而好牌,自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而作为党领袖的奈特利爵士,正属于这些极少数了解内情的人。
奥古斯特曾经提醒过奈特利爵士,爱德华并不是无知少年,他远比他们想象地要成熟,希望奈特利爵士能够慎重地对待对方。只是奈特利爵士不以为然。他不是没见过现任的王储,对他的了解并不少,因此在他看来,还不到十七岁的王储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心思单纯,当了十几年的王储,却什么政治手段都没学会,现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不知道会多惶恐无错,能得到一条出路,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顺着他们给出的指路牌向前,毕竟除了他们给出的路,他哪里还有别的路供他选择。
因此,当看到爱德华平静自如,老神在在的靠在舒适的椅子里,品着红茶,吃着茶点,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自己的妻子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平静得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下午茶的时候,奈特利爵士感到非常的惊讶。
尽管隐藏的很好,但是奈特利爵士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是落在了爱德华和奥古斯特的眼里。前者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继续和爵士夫人讨论着越来越无聊的话题。而奥古斯特在王储看不到的地方,对着奈特利爵士比了个手势,暗示他后退一步,尽快把话题引到他们想要讨论的话题上。
眼看着难得的下午茶时间就要在无聊的闲谈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奈特利爵士只能退步,主动将话题引到这场下午茶原本的主题上。
爱德华依旧只听不说。作为帝国地位第三尊贵的王储,不管其他的方面再如何无知,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伪装平静,维持得体而矜持的言谈举止上,爱德华依旧受到了良好的培训,以维护王室的体统和荣誉。而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更是将他磨练得愈发高深莫测。听到奈特利爵士口中所透露的信息,比如,教会和自由党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勾结在了一切,而自由党内部又有几位高管来自多尔蒂共和国,而帝国的高级将领中,又有多少人已经站在了他们这边,等等。按他的说法,似乎自由党已经暗地里掌控了全国,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改朝换代。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对于他们的情况,奈特利爵士肯定有所夸大其词,爱德华只能自己进行筛选,尽可能的剥离出最真实的信息。不过即使知道其中必然有夸大的言论,爱德华的内心依旧波澜起伏,只是他越觉得心惊,脸上便越显得平静,最后甚至透出一点点疲倦的怏怏,好像坐了一个下午,无聊到有些疲倦了一般。
明媚的阳光悄悄的变换着角度,鲜花反射的光芒也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而变化着。爱德华压了压帽子,遮住自己的眼睛,挡住从花园反射过来的晃眼的亮光,用手指掩住了一个哈欠,随即略显歉意的笑了笑,说:“自从受伤后,我总是感到疲惫,已经很久没有坐这么久了。能够和两位聊天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该说的,奈特利爵士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对着自己的妻子使了个颜色,奈特利爵士夫人立刻微笑道:“您愿意给予我们和您共饮下午茶的机会,真是我们的荣幸。希望我多多少少,都为您提供了一点帮助。”
“您真是太客气了。”爱德华笑了笑,扶着奥古斯特的手站了起来。他邀请奈特利爵士夫妇留下来用晚餐,随后自有人来招待两位,而爱德华自己则回到房间稍作休息。
奥古斯特独自服侍爱德华,为他换了舒适的便服。爱德华在沙发上躺下,决定好好研究研究奈特利爵士夫人拿来的羊皮纸。刚刚听到太多的信息,脑子还处于发热的状态,不是整理思路和思考的好时机,于是爱德华决定先冷处理,把刚才的聊天暂时抛在脑后,等自己冷静下来了再做考虑和决定。而奥古斯特没有离开,拿了本书,在爱德华的脚边坐下,开始阅读了起来。爱德华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赶他走人。
奈特利爵士夫人给的是货真价实的疗养和保养空间的心得,爱德华很快便投入了进去,认真的思考着如何将运用到自己的空间上。他的空间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无法生长,连那块最特殊的生长着可以结魔晶的土地上的草药植物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这种状态已经保持了几个月之久,唯一让爱德华庆幸的是,这些植物并没有完全死亡。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爱德华看了很久,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已经快到了做晚课的时间。奥古斯特坐在他的脚边,靠着沙发的扶手,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细碎的金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夕阳的微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橘红色的纱,静美如画。
爱德华不由得想到他上一世对外所宣称的死因,心中有些感慨,轻声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奥古斯特抬起头疑惑地,疑惑地看着爱德华:“什么,殿下?”
“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为了报复阿布洛斯,报复他们杀了你?”
奥古斯特笑了:“是的。我不想死,所以只好投靠别人了。他们既然已经杀了我一次了,我又何必和他们讲什么亲情呢。”
爱德华抚摸着羊皮纸剪裁得极为平整的边缘,又问道:“那之后呢?等你报复完了之后呢?”
奥古斯特转头望着他,目光深邃,仿佛夜里的大海,一头巨兽悄悄的浮出水面,又潜伏进深海,只留给人一个幻觉般的一瞥,“我想……应该是去过我没能去过的生活,追求我不曾追求过的人,实现我未曾开始筹划的梦想。”
爱德华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一个仆人走进房间,向两人行过礼后,道:“伊德瑞斯主教来为殿下做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