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点点头,“我明白,生意上的事儿我会尽力,其实买卖嘛,多半还得靠养,至于父女更没有隔夜仇了,天底下哪儿有真生儿女气的父母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也是这样想,当年老爷对她寄予厚望,她是家族里最能干的一个了,就这样放弃,且不说什么事业的话,就是亲情也是罪过可惜,我……我是真心不想看到,她将来有后悔的一天……”
年轻时为了爱情有抛闪一切的勇气,靠的不过是冲动和荷尔蒙就可以。真过起日子来,柴米油盐和风刀霜剑一般磨人心性,时间的力量最惊人,任凭多澎湃的激情,早晚有天会归于平淡。
而剩下的,却不一定是细水长流,很有可能只是死水无澜。
难得对方这么通透,仝则点头表示理解,玉华心口一松,笑着道了声,“多谢……”
可那谢字还没说完,也就在电光火石间,斜刺里突然跳出个人。
仝则本以为是游恒,定睛一看却是个通体穿黑衣的家伙,下一瞬,他只觉得那游少侠也该从天而降了,可晃了晃脑袋,四下里一望,却是再没别的动静。
眼看那黑衣人无声无息逼近,一把短剑闪着寒光,蓦地里,劈面朝良玉华刺来。
玉华登时吓傻在原地,连躲闪都忘了,看样子并非临危不惧,多半还是反射弧太长,行动完全跟不上脑子。
仝则和她正相反,上一刻,脑袋里还在犹豫自己一双肉掌夺剑会不会伤亡太大,或是应该先行把良玉华一脚踹到边上去,然后干脆大吼一声姓游的赶紧给我滚出来救人……
想法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可他人却已一把拨开良玉华,侧身迎上了剑峰。
第27章
黑衣人不管冲上来的是谁,当下一剑撩过去,便听兹拉一响,仝则身上单薄的青布袍登时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随之而来是一声惊呼,玉华终于反应过来,尖叫道,“救命呐,有贼人……”
这一嗓子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不过众人跑出来需要时间,且周妩娘压根没雇几个壮丁看家护院,这会儿人又早都歇下了,披衣起身动作缓慢,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仝则瞪一眼玉华,用眼神示意她快跑,一面咬牙愤愤在想,那会吹牛皮的游恒究竟死到哪儿去了。t
黑衣人一击完毕,继续扑身而上。可叹血肉之躯能抵挡几下袭击,仝则一手捂住伤口,准备等下瞅准时机起脚踹倒对方。
然而黑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先下脚为强,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这一记飞腿正踢到仝则胸口,仝则吃痛,接连踉跄了好几步。眼见寒光一闪,他已下意识想闭眼,一瞬间连骂人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
说时迟,游少侠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轻飘飘落在贼人身后,无声无息一记手刀劈过,那黑衣人顿时栽歪了一下。随后的招数,仝则半点都看不明白,只知道游恒动作迅猛,招招都很凌厉,三下两下,那黑衣人已被他拧住双臂,跪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危机解除,院子里立刻冒出几个才刚还猫在角落观望,此刻已手持棍棒的家伙,见歹人被彻底制服,一个个都默默松了口气。
玉华也醒过神,颤着嗓子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问黑衣人,也是问从天而降的游少侠。
仝则慢慢活动了下受伤的手臂,感觉着疼痛度,估摸剑锋割破的只是皮肉,无甚大碍,便对玉华解释道,“这位救人者是我朋友,想必是来找我听见动静,他原本会些武艺,赶巧他过来了,不然真是好险。”
“佟掌柜,你留了好多血。”玉华看他一眼,声音兀自发抖,她倒不怕血,见仝则半条胳膊都被染红了,忙赶上来就要搀扶。
仝则受的不过是皮外伤,要说疼自是能忍,可被她轻轻一拽,反倒弄得立时钻心一痛,不自觉就咧嘴嘶了一声。
“玉华!”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却是听见动静匆忙下楼的周妩娘到了。
她可顾不上什么铜则铁则,谁是凶手谁又受了伤,几个箭步越上,一把先搂住良玉华,满脸急切道,“你伤着了没有?”
那语气、那声调、还有那表情,让见者闻者都能在第一时间搞懂,这俩人必是有情。
良玉华起初还挣了几下,无奈被周妩娘圈得死死的,她身量本就没有周妩娘高,力气也小,哪里挣脱得开,不得已摊在她怀里,渐渐涨红了脸,低声说,“我没事,人家佟掌柜都受伤了,还不给快人家包扎伤口要紧……你,你先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
说到最后,声音已如蚊子哼哼。
周妩娘到底是心性稳健的女子,听她气息沉稳,片刻就松开手,向仝则福身道,“多谢佟掌柜仗义相救,请先去里间包扎伤处吧。”一面又命人赶紧去请大夫。
吩咐完,周妩娘面色一沉,转头看向黑衣人,“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行凶?”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突然利落地扯掉那人脸上的蒙面黑巾,这一下兔起鹘落,当真迅捷无比,动作中隐含着泼天的怒气。
黑衣人似乎被她声势震慑,目光有些闪躲,“小人不过区区山野毛贼,因年下无盘缠可用,心生歹念欲打劫几个大户……哎呦……”
他痛呼出声,自是因为被游恒用膝头狠狠抵住背心,上身不得已挺立,双臂却又被死死钳住,更被游恒下死力拧疼了胳膊。
黑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本就是为嫁祸而来,干脆趁机高呼,“别别,别打我,我实话说了吧……其实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他仰了下脸,看向良玉华,“喏,有人看她不顺眼,出钱让我除了她这个人,还给了我她的画像,她是名叫玉华不是?”
“是谁?”周妩娘怒气更盛,厉声喝道。
那人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嗷嗷叫了两下,声情并茂做开了戏,“周大小姐,你就不想想,谁人会因这女子存于世上痛心疾首?谁人思念你夜不能寐?谁人心里期盼你回头是岸?你这再样沦落下去,可如何对得起家中老父,和他辛苦创业而成的周记绸缎……”
周妩娘眉头紧锁,打断道,“你是说,叫你来杀她的人是我爹?”
“不可能啊,”恰在此刻,还没包扎伤口的仝则又摇摇晃晃倒了回来,“原来周掌柜是周记的后人,那可巧了,我前些日子刚刚拜访过贵号。原本是打算拜望老掌柜的,不过老爷子眼下正卧病在床,吩咐了不见客。我还听工人们提过,老爷子已是许久不曾露面了,此外倒是听人说,现在的当家人似乎不想让大小姐回去……所以这么听上去,这人的话恐怕有不实之处。”
那黑衣人正不知被游恒又按了哪里,表情简直如丧考妣,“哎呦,哎呦,我,我刚才是没说实话,却是……我不过是个收钱的罢了,压根没打算闹出人命的,只求大小姐饶我性命。”
周妩娘何等聪明,稍微一思量就明白了经过,不必再拷问也能猜得出来龙去脉,当即断然吩咐,“将此人送去见官,务必听着他招认实情。”话音一顿,语气已生决绝,“倘若是真,这样的毒瘤决不能再留在周家。”
说完眼见下人拿绳子缚住黑衣人,几个人扭着五花大绑的倒霉蛋出了门,她这才转头,和颜悦色地安抚起仝则来。
突生变故,处置起来却迅速有决断,仝则对周妩娘观感还不错,对她的关怀亦表示感谢。
耳听她放缓了声音,头一回客气得充满诚意道,“佟掌柜救命之恩,我周妩娘当涌泉相报。”
仝则笑了笑,“那倒不必,只是周小姐有没有想过,其实周老爷子是真的很思念你。父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因为一点分歧起隔阂,平白让人利用,亲者痛仇者快,似乎并不明智。倒不如直面解决,想来老爷子经过这件事,也会重新思考,过往纠结未必不能解。”
顿了下,他半是感慨半是向往地说,“人生在世,亲情也是可遇不可求,短短几十年,错过了在一起的时光,将来再要后悔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来不及了。”
话说完,不禁浑身一激灵,自己先寒了一寒,这么老气横秋的道白亏他也能想得出来,难道自己果真是两世为人未老先衰了?
不过话不在多,能让人听进去才叫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