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直以来,仝则都没太去想裴谨对他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思,多少也有逃避的成分。男人这类动物,说到底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没到事发那天,无论如何不会未雨绸缪,在处理感情上尤其如此。
他不提去见裴谨的话,每天却又在或担心、或期盼、或踌躇的小情绪里自我熬煎,幸亏裴谨有大事要忙顾不上他,两下里不相见,方才省却后续诸多烦恼。
可刚刚加速的心跳,实在是再明确不过的证据,他惊觉自己对裴谨安危的担忧已超乎想象。急忙又宽慰自己道,就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也没什么大不了。
宇田见他半天不言语,也不觉有异,只笑道,“想什么那么出神,我正要做两件春装来穿,还约了个朋友来你这儿谈点事情,那人和我极熟,一会儿我自己带他走走看看,顺带帮你做个活招牌。”
那敢情好,仝则笑着道谢,脑子还没转过弯,等见了他那位朋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宇田贼不走空,借他的地方来约见自己的老情人,那位成安君李洪。
李洪对做衣服没什么兴趣,随便敷衍两句,目不转晴只盯着宇田看,那眼神像是鹰隼见了走兔,一望过后便再也挪不开了。
仝则见状,当即寻了个幽僻的房间,让那两个人自行畅谈去,又嘱咐两个小伙计把眼睛耳朵闭起,嘴巴封紧,无论发生什么,一概只装看不见听不见。
后半天陆续来了不少客人,他自去招呼,等收了几个订单忙活完,便看见游恒从楼上一溜小跑下来,脸上的表情堪称五光十色,走到柜上破天荒寻了面镜子,揪着耳朵照起个没完。
仝则心情正好,怀着促狭笑看热闹,“后头有挖耳勺,尊耳是被堵失聪了?还是不小心生了几个疥疮?”
他没说痔疮,自觉已算是留了口德。
游恒一脸衰相,摩挲了好一会儿,扭过头忧心忡忡问,“看了不该看的要长针眼,听了不该听的,耳朵里不会也生什么东西吧?”
仝则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听见什么了,莫非隔壁院子里,公京巴儿又对着母的耍流氓了?”
游恒呸了一声,“是俩公的,还是大活人,简直……简直就是活春宫,要说老子这纯情的耳朵,生生被玷污了……”
仝则先是一愣,随后想到楼上那二位,忙笑着打岔,末了还是叮嘱了句,“听过就忘吧,也是对苦命鸳鸯,往后见了脸上别带出幌子,那位亲王还是三爷用的着的人。”
“这个我当然懂,”游恒苦着脸哀叹,“就只可怜我一个黄花大少,早起没看黄历,要说没事上什么二楼……”
一句话没完,他忽然收住声,瞳孔都放大了,仝则顺着他目光看去,见仝敏俏生生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们这边,手里还捧着一件叠好的藏青色长衫。
“哥,”仝敏这一声叫得痛快,“游大哥,”这一声更脆亮,犹带着一点点婉转。
“前儿你不是说起铺子里忙,我哥也没空给你们做衣裳,眼看着要开春了,我做了件薄衫,你要不嫌弃先拿去穿,就当是多谢你上回帮我赶走那帮混混。”
眼见着黄花大少整个人都傻了,仝敏越发大方地笑道,“不去试试么,要有不合身的地方告诉我,我现去改还来得及。”
身边现放着个裁缝,她还要亲手改,可见这诚意有多足了。
仝则推了推旁边呆滞的人,笑出了满身的嘚瑟,“看来我也得小心了,这么下去,不定哪天也是要长针眼的。”
第39章
一句调侃罢了,瞬间石化了万军丛中过,刀剑不沾身的铁打硬汉子。
其实仝则玩笑开得委实有点过,仝敏今年论虚岁不过才十四,古人虽然都早熟,她到底也算还没成年。只是想起林妹妹和宝哥哥定情是在几岁?红楼里的年纪历来是个谜,可也总归不过是在中二的岁数上。况且就算放到现代,初二女生谈场恋爱,折腾得要生要死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游恒是正经才过二十,偏生吃亏在长得成熟,好在世上单有一种女人就好这一口。此外这类长相更有个明显优势,一般过了四十,看上去依然如三十许人,这么想想,上苍造物其实还算相当公平。
而仝敏作为普通市民阶层的一员,挑丈夫可选择的余地并没多大。与其找什么媒婆冰人的做介绍,倒不如在熟悉的人里拣个靠谱的。当然这是后话,一切还得随缘看造化,至少游恒的人品,目前看,仝则是十分信得过。
就让这两个人先当兄妹好好相处吧,筹谋了半天,仝则想起自己的“终身”还没着落,禁不住望着那二人窃窃私语的背影惆怅了一刻。
太阳穴在此时,又全力配合地猛跳了几跳。
不过真正令他头疼的,还是时不常惦念,却唯恐真见到,偏又会在夜半时分不期而至的裴谨。
裴谨总是突如其来,仝则对他的行踪和想法始终都猜不大透。
以裴谨的身份,合该从大门长驱直入,然而他没有,裴侯爷选择了走后门,游恒来敲仝则房门时,他才刚洗完澡,连头发都还没擦干。
不能披头散发去见人,仝则忙不迭梳了个发髻,仓促间梳得有几分乱,这厢刚要抬脚出门,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他又顿住了步子。将头发重新打散,一丝不苟地再梳好。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一绺绺被他拽得又疼又紧。
裴谨坐在会客的房间里,舒展着长腿,见仝则来了,便是一笑。后者恍惚间觉得那笑容里少见的,透着一抹慵懒的倦怠。
裴谨看他一眼,“有没有打扰到你?”
怎么会,老板传唤,应该随叫随到,这点职业素养仝则自问还是具备。摇摇头,他微笑着招呼他,“三爷用过饭了吧,想喝点什么茶?”
裴谨歪头想了会儿,“有酒么?”
难得上司有要求,仝则没犹豫,去拿了一瓶宇田送来的,据说是岛国最好的酿酒师傅做的清酒,这玩意度数不高,应该不至于把人喝醉。
斟酒的功夫,仝则靠近裴谨,闻出他身上已有少许酒气,不是从呼吸间传出来的,而是从衣襟上,或许只是因为在酒局上浸淫时间长了才沾染的。
好在那味道不难闻,或多或少还给其人平添了点俗世烟火气。
“我从外面应酬回来,想借你这里醒醒神,不过今晚月色很好,有没有兴趣,出去散步?”
拿着酒壶酒盏么?不知裴谨这出看月亮又是什么意思,倒是碰触到兜里揣着的银票,仝则指尖微微发凉,半晌才笑着说好,“我刚好有件东西要给三爷。”
“还钱么?”裴谨抬眼笑看他,伸手接过来,清清楚楚,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或许数目并不对,但能还一些是一些,仝则很客气的说,“我粗算过,其实应该不止这个数,三爷要是有空,麻烦打发人给我送笔明账,少了的部分,回头我再补上。还有这店面的租金……”
“差不多,账清了。”裴谨利落的把银票揣起来,“我不惯算这些,你也只用还我那三百两,既然多给了,我当利息收下。你不欠我什么了。至于店面,今后你还要继续做下去,咱们之间有合作,就算是我应该付出的。”
说完起身,轻轻拍了拍仝则的肩膀,“走吧。”
真要出去看月亮,站在不大的前院里,周遭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怠慢贵客可不好,仝则看看光秃秃的四下,回身道,“我去拿椅子。”
“不用,”裴谨一伸手拽住他,手指箍在他的臂弯处,那上头倏地就是一热,“坐了老半天,站一会儿也不错。”
放开手,他继续温声说,“你平时都不出来散步么?”
仝则没这习惯,最多是在房间里做点无氧运动,至于春夜里赏月漫步,现代人怕是早遗忘了如斯好情致——污染严重起来,相对五米人脸都看不见,何况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