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炸开,带人从密道摸进去。”裴谨当即道,“届时前山后山一起炸,趁乱时再救人。”
“搞这么大?”靳晟回过味来,不觉匪夷所思,“行瞻,这个细作很重要么?”
裴谨在他问话时已站起身,穿上披风,系好带子,方才澹然一笑道,“重要,劳烦济山替我把折子写完,落款盖上我的私章,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说完抬脚就走,显见着是要亲自去救人,直把靳晟看得傻了一傻,正要再去问游恒两句,却见其人麻溜的跟上,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了。
徒留下靳晟在原地,心头是一阵阵纳罕,竟然劳动裴行瞻亲自出马相救,这细作的意义,似乎非比寻常啊……
仝则悠悠醒转,耳鸣不断,声音乱得简直如魔音入脑,缓缓睁开眼,从暗到明一个来回的时间里,只感觉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来。
垂眼看看,自己俨然被捆成了粽子,双手向后缚在椅背上,手指头粗的麻绳缠绕在腕子、脖子、胸口间,一道道勒得极紧,略动一动,身上便传来一阵粗砺的摩擦痛感。
这些倒也还能忍,只是嗓子就快要冒烟了,余光扫过去,不远处或坐或站有四五个武士打扮的人,周遭点着火把,有人正在亮处擦拭一柄长刀。
仝则不出声,似乎也没人发觉他醒了。定睛细看,眼下身处何地完全没有头绪,只依稀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很像那日被裴谨炸毁的贼窟山洞。
可绑他的家伙明显是一伙东瀛人,却不知是为千姬出头,还是金悦的余党,反正不管是谁,他们等了这么久,潜伏了这么久,定然是要把事情搞大。
——那就绝不是单冲他仝则来的。
而他还活着,证明东瀛人也不只是要报复那么简单。难道说,他还有别利用价值不成?
脑子拼命转着,琢磨起这伙人绑而不杀他的原因,莫非要用他来要挟裴谨,好教他不出兵?念头一起,他自己先失笑了,这太不符合逻辑!
正常人都知道那绝不可能,即便他还能回味起早上那记亲吻之后,额头上落下的余温,却也相信裴谨决计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搁浅他业已制定好的计划。
毫无头绪,身体又严重缺水,血液粘稠凝固,仿佛全然不往头上走,连带智商都在跟着下降。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他便不打算再装死下去。
略略做出挣扎状,立刻行之有效的引来了那伙人的注目。
“那小子醒了……”
随即传来一声呵斥,“别乱动!”见仝则没反应,正走上前的武士吼了一嗓子,“说你呢,他娘的聋了?”
仝则停止了所谓的挣扎,艰难地舔了舔唇。
那武士倏然皱紧眉头,一时怀疑面前人的舌头是不是也一并被绑了,怎么连这么小的动作都做得痛苦万状?
“别打鬼主意,敢不老实就先割你一根手指头。”
活脱脱色厉内荏的架势,仝则看着他,禁不住腹诽,一个粽子能打什么鬼主意,身上的枪也被你们缴了,到底是谁绑谁,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
再舔舔唇,更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他咽了咽积攒半天的吐沫,勉强开口道,“没主意,就是渴,能否给点水喝。”
那名武士目露一线狐疑,暗忖这大冬日里,就是半天不喝水也不该渴成这模样。他哪里知道,仝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怪伺候仝敏的萧氏太坑人,那妇人手黑,估计当年是和鲁菜厨子学的艺,放起盐来,明摆着是要咸死人不偿命。
他越想越悲催,眼角都蹦出了泪花,只恨舌头生得还不够长,要不然真想伸上去舔干净,此刻真是连半滴液体都不想放过。
“琢磨够了没?”仝则有气无力的催道,“要是一时半会还不打算杀我,麻烦赏口水,好歹上路前,也让我做个湿润点的鬼。”
那武士的眉头已不知该拧还是该展,看着面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人,从醒来到现在,居然不惊不怕,不求饶也不问话。
他上下打量,愈发觉得其人的眼神淡而清润,竟然在某一瞬间,让他莫名想到了悠悠远山。转念再回想同伴曾交代过,这小子就是仗着一张脸横行无忌的骗人,登时又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这点要求还是可以成全,武士拿了一缸子水,粗暴地抬起仝则的头直接灌了下去,一个喝得急,一个喂得鲁,那前大襟上很快就浸湿了一片,心疼得仝则连连暗叹可惜。
“还有么……”喘口气,仝则问。
“忍着,以为自己是大爷么!”武士大吼一声,用力推开了他的头。
人在屋檐下,只能识时务……仝则缓缓抬起依旧泛红的眼,慢慢地端详起面前五短身材的人。
过了一刻,他忽然露出悠悠一笑。
武士愣了下,旋即怒目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仝则一壁问,嘴角一壁闲闲上挑。
“混蛋,”武士用母语骂了一句,“现在不就是在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这话听得人心里一沉,可仝则脸上依然只是淡淡的,“我在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第75章
仝则不傻,一向也缺乏多余的天真,他是诚心实意觉得,自己今日会殒命于此。
未必有多轰轰烈烈,多半只是无声无息,就这样,死在这方潮湿幽暗的山洞里。
饮饱水,脑子自然而然地开转。他记起了面前貌不惊人的武士,那张脸,他曾经在金悦身边匆匆瞥见过。
金悦必定不会活着,那么冤有头债有主,这伙人找上他也算无可厚非。
不过说到用他来要挟裴谨,依旧让人难以置信,做大事的人,哪个会在乎手底下细作的死活。然后顺着这个思路理下去,他不禁疑心东瀛人是要把他送到洋人跟前去,好好审上一审,交代清楚他所有的“特务”行径。
那便相当于给洋人提供了反对大燕,支持幕府的确凿口实。
——当初希特勒找的什么由头轰炸波兰,小日本又是如何制造卢沟桥事变,举凡战争必要师出有名,但名目嘛,当然还得靠人来编纂。
古今中外,盖莫如是。
这么想着,浑身肌肤一寸寸凉了下去,眼看大战在即,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西洋联合军出兵东海,讨伐大燕军的借口。
不然他就成了千古罪人,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着裴谨与万千将士在前线的存亡……无论如何他都当不起,尽管……他对活下去确实还存有眷恋。
那武士等了老半天,见他只卖个关子就不再言语,表情却是越来越沉静,不觉冷哼道,“你的命,留着可还有用。”
“不必和他废话。”不远处擦刀的武士开口,旋即长刀已入鞘,“去前头看看,裴谨有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