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扬了下眉,“手巧心灵啊,还知道要送到裴家,交给太太。”
提到这个,不知道此事对修复他们母子关系有没有帮助,仝则问道,“你和薛家呢,经过这事,多少会受点影响吧。”
这话问的偏于谨慎了,裴谨当然知道仝则想听什么。
要说薛氏选择在接信的第一时间行动,直接安排薛瑞自首,目的清晰明确,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废子,保住关键之人,而这一切薛氏当时并没有告知过他。
事后和他谈及整件事,薛氏没有偏帮娘家,也没有说到任何她自己的猜测,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始终是你亲娘,没有理由帮别人而不帮你。这事就算没转圜,我也会想办法,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们之间始终有斩不断的亲缘血脉。”
裴谨不否认,而薛氏的骄傲也只能允许她说到这个程度。凡事有所保留,不轻易流露情绪,单就这一点,他们母子二人何其相像,无须强调血缘,自是铁一般的实证。
犹记得薛氏最后,曾淡淡地说,“你身边,或许已经有了真正为你着想的人。我作为母亲,替你感到欣慰。”
裴谨收回思绪,感觉仝则的脉息还算沉稳有力,一面回道,“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一样,薛家受了打击没劲再折腾,对我来说就是少了一个麻烦。”
口吻依旧是云淡风轻,仝则知道他不在意那些魑魅魍魉,也就应以一笑。
倒是老半天过去,裴谨还按着他手腕子没完没了,他不由侧目,乜着其人道,“我说裴大夫,您这是号出什么花了?”
裴谨回望过来,只作笑而不语。
……还故弄玄虚上了,仝则喉头动了动,“又不是喜脉,您乐个什么劲?”
裴谨横他一眼,眼中依然含笑,“万米没白游,心肺比之前恢复了一些。”
仝则当即来了情绪,其实细琢磨一道,那夜游到一半时,他冲破了极点,之后便不觉有多累,就像从前在学校跑万米,咬牙熬过最艰难那一段,后头不过是一马平川。
“可见静养不行,人就得多运动。”仝则好了伤疤忘了疼,顺势蹬鼻子上脸,“可惜京都没海,要不咱们去西山里找片湖,隔十天半月去游它一回。”
裴谨没搭理他,半天轻哼一声,“没说完呢,肠胃不大对,你最近都饥一顿饱一顿的?”
仝则心里打突,一边暗道,这也能摸的出?一定又是在诈我,鬼才相信他。
“你又不是大夫,瞎蒙呢吧。”合上眼睛,他低声怼了一句。
说他好就信,不好就不信,裴谨干脆更直接道,“是不是还空腹喝酒来着?”
仝则蓦地睁眼,抬了抬眉毛作望天不语,给他来个一个千头万绪实在无从回忆。
裴谨不和他计较,放开手,揉了揉他的头,“别装了,回去再调养吧,觉得累就靠着我睡会。”
仝则早困了,不过是生挺着在熬,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发酸发疼,一闭眼却像还泡在海水里似的,摇摇晃晃完全静不下来。
然而撒娇这种事,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仝则想着,禁不住有点委屈的说,“我都累成这样了,连上车都费劲,侯爷可真是心硬,就那么看着,愣是不肯拉兄弟一把。”
裴谨不为所动,眉眼一弯,笑成一只和煦的大尾巴狼,“有么?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您身强力壮,何至于的?我正打算以你的事迹为榜样,在全军各大营好好推广,将士们要都有您这体能,大燕军从此战无不胜。”
虽然是胡说八道,但这话还挺中听,仝则晓得裴谨这么说是为顾全自己面子,心里顿时甜丝丝的,越发觉得这人体贴起来,简直是哪哪都好。
诚然,觉还是补不够的,在大沽港手臂被锁着,睡也睡不踏实。回味起那点子事,仝则暗暗把右手腕往袖口里藏了藏,生怕裴谨看见那上头被铁器膈出的一点痕迹。
可惜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裴谨的眼,精通读心术的人问,“人家锁你了吧?”
仝则先往裴谨腿上一倒,跟着故作姿态的否认道,“怎么可能,都对我客气着呢,我还正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感谢人家……”
“别废话了,真要对你客气,我饶不了他们。”裴谨嘴上说的硬气,却十分纵容地笑了下,“身分不明还带着枪,不把你直接扔进大狱算你走运。”
仝则仰头看他,看了一会,忽做了然一笑。
这是裴谨,不会因为他受了所谓委屈,就随意迁怒旁人。那么转念再想,游恒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其实他自己早就说过,裴大帅拎得清,公私分明。
怎么如此爷们的人,刚好就成了他的男人呢,这感觉,真心是好得很!
没有顾虑了,可以好生枕着爱人睡上一觉,裴谨贴心地给他盖了小毯子,仝则从身到心俱是暖融融的,闭上眼,虽还像停留在海浪里,一摇三晃的,却觉得舒服多了。
如靳晟估算的,到了京都已是傍晚时分。车子直接停在裴谨的私宅门口,仝则一路睡得踏实,被叫醒还有点迷瞪,直到下了车吹吹风才算略微清醒过来。
二门上的张伯很快迎了出来,“三爷,仝姑娘已经到了,眼下正在书房候着呢。”
仝则浑身一激灵,登时警醒起来,“谁?哪个仝姑娘?”
张伯对他友好又客气地笑了笑,“就是您妹子啊,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等的有点着急,光上二门上来问,都有不下三回了。”
仝则扭脸看向裴谨,禁不住以各种眼神试图询问。
见他眉毛官司打得热闹,裴谨不紧不慢地笑道,“是我请她过来的,省得她着急。游恒那头书信断了好几天,她来找过我。你还需要调养,我白天不在家,让她来照顾着,我放心。”
放什么心?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仝则没想到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个,顿时生无可恋的看着裴谨,一脸欲哭无泪。
“等等,你好歹帮我拖延一会,我……容我刮了胡子再见她……”说完,已是一溜烟先奔内院去了。
活了两辈子下来,仝则还真没怵过什么人,唯二的两个能让他麻爪的对像,一个是裴谨,另一个就是仝敏。好容易搞定了前头那位,谁知又冒出了后头的小姑奶奶,早知如此,他为什么要回来……
说归说,怯归怯,等仝则见了仝敏,又看着她那恨不能执手相看泪眼的可怜劲儿,一瞬间当兄长的自觉和温情全都破茧而出,摸摸她的头笑道,“想我了吧?路上遇到点意外,生了场病,幸亏有三爷照应。现在都好了,你放心就是。”
仝敏再不乐意,也知道裴谨对她哥没有恶意,先见了礼,干脆利落的对裴谨言谢。
裴三爷在小女孩面前,一向是怎么温文尔雅怎么来,做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和在军营里挂相的痞子简直判若两人,“仝姑娘别客气,令兄舟车劳顿,意外感染了点风寒,需要静心调养,这段时间就劳烦仝姑娘多加照看,裴谨在此先谢过了。”
这话含了几层意思:第一,你哥的身体,我本人非常在意;第二,你是我叫来的,要照顾自然是得在我家,我眼皮子底下;第三,你哥是我的人,亲疏有别,你帮忙照看,我当然要表示感谢。
仝敏听着,嘴角的笑瞬时凝结,合着这说话间,自己就被这么隔了一道?!
她心里涌上一股火,可对着那张乍看温雅英俊,仔细一看更是温雅英俊得过分的脸,又实在撒不出什么火气来。
不过不要紧,有什么话要问,还是关起门来单聊的好,审一审仝则,自然也就全都清楚了。
第9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