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恒低声说,“倒也未必,我已经传信给少保,等会外头有我看着。那王连生不过是个半吊子,手里原本还有些人,如今资金不够,宫里头人心惶惶,也没人给他卖命了。你们别紧张,等会见机行事就好。”
仝则想到关键,不解道,“那青姬是千姬的妹妹,她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游恒扭头,轻声说不会,“这个少保早料到了,之前就给她吃过药,现在就是不傻也什么都记不得了,最多只知道自己是东瀛来的,这点你放心。”
等到见了面,仝则才确定,那青姬不知被喂了什么厉害的药,不光记不得从前事,整个人还都有种介乎于天真烂漫和痴痴呆呆之间的纯真。
不过人长得是真美,比他印象里的千姬要漂亮得多,怎么看都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而美人相见,更是分外开心。那青姬没有架子,只管拉着仝敏的手看了好久,之后笑嘻嘻的赞道,“你生得真好看。”
仝敏见她青春少艾,智力却宛如五六岁的孩子,心里多少有点惋惜,放缓声音温言道,“娘娘更好看,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
青姬目前的身份说起来微妙,面上封了个青妃,很是不伦不类,正经册封礼却迟迟没行。这头在屏风后量尺寸,一径和仝敏开怀说笑,看样子倒像是专程找人来陪她闲聊的。
就在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起没完时,殿外有内侍高声道,“陛下驾到。”
仝则早前在裴谨的私宅见过这位皇帝,不多的一点印象还停留在其人面容清寒,五官清秀上头,此时再见,惊觉他容颜清白浮肿,看上去十足一脸病态。
皇帝并不在意仝则这类生人,看了小半天才想起有些面熟,再一思量何时何地见过,倒也不觉有异。毕竟不过一个裁缝,听闻裴谨的细作遍布各行各业,恰好当日正能用得上这一个,哪里值当他去仔细研究。
帮青姬选了一会料子,皇帝大约是鸦片抽多了,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对仝则不咸不淡的吩咐道,“动作快些,务必让青妃满意了,回头她要是说好,朕赏你一个御用供奉的头衔。你就等着发达吧。”
仝则道了声是,量好衣服进去拿图样子给青姬选。然后在布料上直接勾勒出尺寸,再依他的习惯,将针别在边角上头。
青姬似乎看着花色很满意,不知怎么突然瞧见那针,蓦地伸出手就去抓,一边嘟囔着说,“我想起来了,我也学过缝纫的,还会绣好多花……哎呀……”
一不留神让针扎了下,指尖登时流出一串血珠。
仝则正挨着她坐,忙拿了帕子替她止血。他忘了自己手上也有伤口,是早起不小心划破的,原本没在意,谁知那伤口才沾了一点新鲜的血,登时狠狠一疼,感觉倒像是他自己被针用力刺了一下。
“别碰!”青姬睁大眼,撤回手躲闪着说。
仝则以为她不愿意被陌生男人碰触,只好解释道,“唐突娘娘了,真抱歉。”
青姬懵懂的眨眼,半晌突然笑了,“没有唐突……”说话间,表情带了几分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我是为你好。”
不明不白的说完这句,她叫来侍女清洗包扎伤口,没再理会仝则兄妹。
同一时间,裴谨接了游恒的消息,已命人传信给徐朔留意仝则的安全,可明明布置妥当了,他眉心还是没来由的猛跳了两跳。
其实皇帝能做什么?何况也没人知道他和仝则的那层关系,更加不会想到裴谨能认真看上一个小裁缝,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
至于这么紧张?裴谨摇头失笑,近来举凡事情牵扯到仝则,他好像总免不了要失去一贯的理智。
宽慰自己半日,他禁不住仍觉挂心,给军机一干人等交代完公事,便匆忙离开,驱车直奔皇城。
游恒远远瞧见,先迎了上去,裴谨只蹙眉问,“怎么还没出来?”
游恒跟仝则久了,见惯所谓“高级定制”全套流程,不以为意道,“是没那么快,才刚徐公公派人出来递话,说里头聊的甚欢,没有大碍,连皇上也没认出他人来。”
裴谨沉默不语,冷静地提醒自己要镇定,可脑子里却翻江倒海涌上一个问题,倘若真有人窥破他和仝则的关系,用仝则来做要挟,他究竟该怎么应对?
好在理性与感性还没来得及掐架,那头人就出来了。两辆车走了好一会,直到走进僻静巷子里,仝则才落车,趁四下无人上了裴谨的车。
仝则打从坐上来就只往一边倒,像是有些疲惫,脸色比平常红润,气息却比平常急促,他正觉得车里晃荡得厉害,忍不住说了句,“这么晃?很着急回去么,能不能慢一点。”
裴谨观察他片刻,微微有些吃惊,车子根本还没开始走,哪儿来的摇晃?他飞快拉过仝则的手,还没搭上腕子,已觉出他手臂滚烫。
“你发烧了?”
仝则呼出一口灼热的气,下意识敞开一点衣领子,“不知道怎么了……行瞻,我有点晕,借你腿上枕一会。应该不要紧,回去发点汗就好。”
可他自己知道,和这具身体磨合了这么久,那底子其实非常不错,加上他平常注意锻炼,身子骨算是相当强健。这半下午又不曾着凉过,突如其来的发热,难道是感染了什么病毒?
一时间脑子里都是木的,有千头万绪,却扯不出有用的那一根,只好先阖上眼,在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00章
仝则一路浑浑噩噩,到了家门口还没清醒过来。裴谨探一下他的额头, 觉得比之前还要烫手。
虽然知道对方在意什么, 但眼下没办法,都到了这个时候当然不必再征求意见, 裴谨二话没说将人抱下了车。
怀里的人感觉出不大对,奈何没力气开口说话, 只好不痛不痒地挣了两挣。
恰好仝敏正掀帘子跳下车,一抬头瞧见裴侯打横抱着她哥, 一望过后, 小敏姑娘顿时变身成了一根木头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直了, 不会转了。
苍天呐, 光天化日底下, 这两个人究竟要干什么?早知如此, 她何必非要一路跟着回来……
难道就为看见如此丧尽天良的一幕么?
“好像不大对。”游恒虽然脸上也发僵,但还顾得上细琢磨情况, 也搭上他根深蒂固地认为,他家少保绝对是有分寸的人,没事断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
仝敏被他一提醒才缓过神,“我哥怎么了, 难道病了不成?”说着没迟疑,赶紧快步跟了进去。
裴谨先让人去请了梵先生,其实要是普通发热,不必看医生他也知道该吃什么药, 但这回他私心以为不像,这一场高热委实来得有些古怪。
屋子里众人忙而有序,那位梵神医匆匆赶过来,一看床上人便想起,上回不就是这位小爷,那次是被炸弹伤及了心肺,这回不知又怎么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结果针一探下去,他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最近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
一整天都和仝则在一起的,只有游恒和仝敏,经二人回忆,似乎并无什么异常。
游恒顶着他家少保犀利如刀的眼风,没敢隐瞒,吞吞吐吐交代了仝则曾陪他喝过酒,说完默默退到角落,只恨自己没练过隐身术,心下急念起天灵灵地灵灵,各位菩萨快显灵,只要让他家少保忘记他的存在就好。
“如果不是饮食上犯了忌讳,就是被什么人感染了……不是毒,侯爷请放心。”樊先生想了想道,“我施针之后确定他体内无毒,其余的现在还说不大好,尚需观察,先把退烧的药服下去再说。”
裴谨忙谢过他,让人陪着他去外间开方子煎药。其后越过游恒,直接问起仝敏,让她再好生回忆一下,在宫里到底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