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仝则压根不是听话的人,坐起身直接下了床,他的烧已退了,此时心内存有一大堆的疑惑,仿佛也是因为这个,连病都觉得病不踏实。
何况,也没有谁会在大早上起来就发热的。
“我没事。”仝则道,“劳烦靳大人挂念,不过您应该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请问三爷人呢?”
靳晟心道,裴谨等下怕是回不去军机处了,即便让他进去,一时半刻也不能再出来,只希望他带足了人马,现在若要逼宫还来得及,光是西山大营也足够对付那两拨御林军了。自己赶在御林军围堵军机处之前,拿来草案急溜出来,当然也是为了放手一搏。
仝则见他沉默,等不急再问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来此地不是找三爷有紧要事?难道还容许再耽搁么?”
靳晟是在等裴谨,却不确定裴谨究竟会不会回来,思忖一刻,先简述了当下局势,其后道,“若王连生那伙人以戕害君主为名,只怕难缠得很,行瞻再如何位高权重,总要走彻查程序。可宪章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是今天必须签署!条件是需要过半内阁成团通过才行。我来这儿,是因为需要行瞻的字和他的私章,还要一个极亲信之人前去游说阁臣。不过外头正在戒严,戒的是三品以上官员随意行走,尤其是武将,却还没戒平民百姓正常行走往来。”
仝则顺着他的话一想,蓦地里明白了他的意思,裴谨的字他会仿,裴谨的章此刻就在书房,于是没有犹豫的接口道,“我不知道他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他后续什么安排,但如果大人信得过,我可以去走这一趟。”
所有当官的都被限制行动,除了他一介平民,这会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相信无论靳晟还是裴谨,其实都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靳晟其实也在等他这句话,但见他居然义无反顾的应下,心里陡然间,还是生出几分微妙的感叹,“你……你当真是………”
仝则摆摆手,恨不得怼他一句“都什么时候了,大人您还是少点废话吧”,忍了忍,到底咽了回去,只道,“内阁成员我大抵知道,其中有好几位的家眷我都认得,算是我的老主顾,我等下先誊抄了草案,之后再借送衣服的名义一一登门。”
靳晟点点头,“但是行动要快,眼下宫里情况不明,一旦皇帝真有个好歹,那可就不是限制六部军机,而是真的全城戒严了。”
“我明白,”仝则看着靳晟一挥而就的阁臣名单,问,“这当中,有没有特别难啃的骨头。”
靳晟指着名单上的曹薰二字,“此人是最难缠的,你去他府上千万要当心,实在不行放弃他也没什么。就是说起来,此人算是世家里领头的,倘若真能逼他签字,接下来咱们也就容易多了。”
“说不服就动些粗的。”仝则一脸淡然道,一面从容地给那支转轮手枪装上了子弹,“他家总不能也私藏枪械吧?寻常护院的手段,再快也快不过这东西,除非他们个个都不怕死。”
这悍勇,这语气,直听得靳晟一愣一愣的,按捺不住联想起,这人的架势怎么越来越像裴行瞻痞气发作时候的德行了?
果然,世上还是存在近墨者黑这类事的……
等到仝则这边开始行动上了,裴谨却还没回军机。他算策划妥当了,连是否真要逼宫业已在他拟定好的规划中。只是王连生那句“你会后悔,会输得一败涂地”,在之后却给了他一个莫名的提示,诸多纷乱里头,他似乎还没顾得上理会一个关键之人——他那个看上去除了玩女人,一事无成的大哥裴诠。
正想着,便有裴府上的下人火急火燎地打马追上了他,“三爷,大爷请您赶紧回家一趟,说有要事和您商量。”
“李管家呢?”裴谨掀开车帘蹙眉问。
来人气喘吁吁道,“李爷……李爷一大早就被大爷叫去了,在书房一直没出来,大爷才打发小的来请三爷。”
裴谨眉心又是一跳,一贯很灵的预感倏地冒将上来——莫非那黄雀不是别人,而是平日里废物点心一样的裴诠?
如果真是那样,也只能怪他太过疏忽大意了。
许久没有回家去,这时甫一进门,见阖府上下并没有丝毫异常,而裴诠人在正堂,兀自满面含笑地在等待着他。
裴诠生得温润,笑起来不见阴鸷狰狞,反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好久不见了,我说侯爷真是大忙人,要不是圣躬违和各部各司事务都停摆了,我还真有点害怕见不着你。”
裴谨凝视他问,“太太呢?”
裴诠怔了一下,略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回道,“素日也不见你多孝敬太太,今天总算是想起来了?你猜我在想什么,莫非还真有母子连心这种事不成?”
看来预感果然还是应验了,裴谨心下一沉,佯装淡定地问,“你想怎么样,直接说罢。”
“要不,我还是让你先见见真佛?”裴诠笑笑,转头示意下人,少顷便从内间里带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薛氏,另一个是裴熠。
和想象中一样,二人的确被人控制了,只是又比想象中要好一些,眼见两个人能行动也能说话,至少打眼望上去并没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三叔!”裴熠到底年纪小,耐不住又惊又怕,在见到救星的一刹那忍不住喊了出来,“我和祖母都被下了药,我们……我们都中毒了。”
第102章
裴熠的话才说完,薛氏忽然出声斥道, “慌什么?平常怎么教你的, 临事而惧,却不可临事畏惧, 坐下来,别给你三叔添堵。”
她说完, 率先镇定落座。对身后站着的一群人视而不见,端看气度依然有素日的当家主母风范。
裴诠被她冷戾眼风扫过, 习惯性的吞咽了一口吐沫, 随即想起这女人已成为一条落网之鱼,不过是在强装而已。
“瞧太太这么镇定, 那我也就安心了。”
裴诠冷笑说完, 转头对正抓起裴熠手腕号脉的裴谨言道, “三弟呀, 我可是好久没这么叫你了,咱们也好久都没聚在一起。其实我呢不过是希望你能走上正途——要说皇位, 从前可是你替当今算计来的,现在再还回去自是理所应当,你说是这话有没有道理?”
裴谨修长的手指搭在侄子的手腕上,心下一沉, 嘴里闲闲地问,“想要兵权虎符?那请转告王爷,等他得了那个位子,只管向我要就是, 这道程序他没和你说清楚么?”
裴诠皱了下眉,哼道,“三弟气势这么足,我自己有几斤几两也还清楚。那些东西我要不来,如今只是要你一封亲笔书信,叫西山大营和卫戍区的人退到城外三十里去,没有皇帝敕命,不得踏进城门一步。”
言罢,他又笑了下,“这要求,好像不难做到吧?”
裴谨没吭气,对方要求全数兵力退守,之后再将他困在家中,接下来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改朝换代天翻地覆的了,等明天太阳再升起时,京都只怕要换了新天地。
再看那两个中了毒的至亲,他方才摸过脉息,什么毒他探查不出,但裴熠明显已身无半点气力,只是明面上瞧不出来什么端倪。
偏巧此时梵先生又被困在宫里,无人施救,时机真是掐得再好不过!
这一波又一波算计,他躲过了前头,却还是没能放防备住自家后院起火。
见裴谨不说话,眼睛只看着薛氏和裴熠,裴诠愈发施施然道,“三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没什么时间犹豫了。药效在六个时辰之内不会发作,发作起来那可是大罗金仙人都救不回来的。有些事当断则断。要说亲娘和亲侄子,和一枚虎符相比,哪头份量更重?”
顿了顿,他再道,“王爷承诺绝不反攻倒算,你毕竟是对大燕有功之臣,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往后你还是堂堂正正的一品侯爷。”
裴谨望着他,端起了一脸的莫测高深,其实是在掂量他的话——六个时辰,看裴诠那有恃无恐的德行,应该不会也不敢在这时点骗他。
裴诠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说道,“我哪敢骗你,你的人起手就能要了我的命。我活得再窝囊,也还不至于想死。公主殿下都答应了,事成之后让陛下册封我做她的驸马爷。”
好像也不在乎什么小人得志嘴脸,他继续喋喋不休道,“听说这药是苗疆进上来的,不知用的什么巫术,就是梵先生也难在六个时辰内配出解药来。如今解药并不在我手上,但只要你的人退出城外,那头解药立马送到。如果你非要杀我,那咱们一家几口就同时上路,我是没话好说的,可孝哥儿才多大啊?连外头世界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见,不是太亏得慌?你好歹也该替二弟唯一的独苗想想。”
一直没吭声的薛氏闻言,蓦然冷冷道,“你的亲卫守在外头,不拿下这个罪大恶极之人还等什么?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带兵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