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挺有分寸,回避了裴谨无人可用的局促,只是一屋子的心腹亲卫听了还是上火,面面相顾之后都开始了摩拳擦掌。
裴谨摇头道,“等不得,今晚的事你看见了,对方明目张胆,就是为逼我动手。且不提别的,满城百姓安危已受威胁,趁着他们还在估量,须得急早下手。”
小将本就是当地人,听见他不扯皮不推诿,只是提及民生安危,当下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一把,深深点了点头。
可转念想起丰将军是派他来劝说大帅的,自己不能被这三言两语就给忽悠的心头发热。
“大帅,还是先派人探明虚实为好,倘若有梁坤囤积军火的实证,将军才好和兵部谈判,到时候咱们的胜算也会大一些。”
裴谨默了默,忽问,“你之前说,截获了一个俄国人派去和梁坤谈协议的人,他之前没上过大青山,没见过梁坤,这人还活着么?”
“活着,将军将此人严加看管,不过,那厮的嘴,确实还有点紧。”
“务必撬开,让他把梁坤现有的火力都吐干净,然后再杀。”裴谨眯着双眼道,“找个人扮作他,上大青山。”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都缓过神来,请战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人人争先恐后。
裴谨被吵得太阳穴直跳,边揉着,边扬了下手,“别嚷嚷,有你们出头的时候。”
那小将扫视一圈,顶着被众亲卫眼神杀死的危险说道,“只怕不妥,大帅的人自然个个骁勇,可一则今日露了面,不少兄弟都被土匪瞧见了脸,二则,不怕众位哥哥骂我,大家都是正规军出身,往那一站,他就没有二鬼子土匪样。”
众人闻言,果然怒目而向,不过再看看彼此如标枪般挺直的腰杆,顿时又瘪茄子了。
仝则正在裴大帅身侧,听见这句,一瞬间好像鬼使神差似的,浑身一懈,直接在原地站出了三道弯。
那小将心明眼亮,当即看着他道,“这位兄弟倒是眼生,今日一直陪在大帅身边没出去,末将觉得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看眼神,也像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
后面的话他隐去没提,却是——那模样稍微装扮一下也有股子匪气,入了匪窝断不至于被吓趴下,应该能见机行事相机而动。
仝则就在等他这话,少不得冲那小将抛了一个“你很有眼光”的嘉许注目,跟着道,“三爷,既然如此,干脆就派我去吧。”
话音才落,只见那小将眼睛又是一亮,“大帅,这位兄弟的一把嗓子,真是太……太……”
得,一激动找不着词了,还是仝则提醒他道,“是太像土匪了么?”
众人哄然一笑,那小将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那倒不是,是那二鬼子本身是个老烟枪,嗓音又粗又哑,乍一听,和兄弟你还真有几分相像。”
众亲卫至此,已明白肯定没自己什么事了,有知情者了解仝则,知道他从前就是个细作,如今改头换面重新来过,却仍是得做细作,不由感慨起这人大抵命该如此。
裴谨却在一屋子调侃的笑声中一径沉默着,不是因为没有决断,而是因为那感觉太过玄妙,这个人居然能毫不犹豫的请战深入虎穴,和他的小裁缝似乎颇有异曲同工的味道。
莫非他也会是个福将?
裴谨半生纵横,到了此刻看似落魄,却依然心中有谱,知道自己不过是蛰伏一段时日,可他能有昔日成就,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明里暗里为他助阵的人,倘若人真有运数的话,那么只看他身边福将不断,也能想见他的气运不会跌落。
但这个张来生,他难道不惧危险吗?这要真让他做成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可就愈发大了……
裴谨揉着眉心,沉声道,“给你两天时间套出那二鬼子的话,一定让他把身份履历交代清楚。”再转头对仝则道,“也给你两天时间背明白,然后……早去早回。”
侯爷拍板,此事就算落停。
仝则顾不上感受兴奋或是行将分别的惦念,业已马不停蹄研究起,那名叫阿里克谢王的二鬼子的全部背景资料。
与此同时,他抽空传了信给高云朗,向其借了十来个兵以作接应,又听高云朗的人讲了半日土匪窝里的掌故,一面用心记在脑子里。
三日后,仝则乔装一番,启程赶赴百里开外的大青山。
然而他料到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风险,却万万没料到,会在半路上遇见在此等候他的不速之客。
那个只带了一名亲卫,通身散发着公子哥气息,唇上还赫然贴着两撇风骚小胡子的裴谨。
第112章
在被冰雪冻得瓷瓷实实的荒野小径上,仝则就这样和裴谨不期而遇了。
裴谨眉梢眼角含笑, 徜徉着一抹介乎于风流和风骚之间极难拿捏的态色, 再瞧身上穿戴,俨然一副纨绔子弟形容儿, 看得仝则眼皮登时突突直跳。
“你在这干什么?”
话说完,只见裴谨身后的亲卫神情一紧, 望向仝则的眼神都开始不大对了,仿佛在惊叹之余还带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钦佩”。
被迫打扮得流里流气, 还粘了一脸大胡子的倒霉亲卫心想, 才离开侯爷几个时辰,居然连敬语都不会用了, 看来仝小爷扮流氓二鬼子, 已然是入戏甚深呐。
裴谨侧耳听着, 从仝则的口不择言里没听出什么冒犯来, 反倒听出了一点焦躁的不安,他俯身在马背上, 暗暗笑了笑道,“在这等你,一起上大青山会会那帮贼寇。”
仝则隐约猜到了,可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爷不是以为黏两撇胡子就能蒙混过关吧,腊八那晚,众土匪可是见过“侯爷”尊容,不说完全像, 也有六七分像,三爷上了山打算怎么收场?”
只是六七分像而已,天底下的事无巧不成书,模样相近并不算多出奇,更多的还得看行动做派。
裴谨眨了下眼,突然变得惜字如金,“我瞎。”
那意思无非是,谁能相信承恩侯裴谨双目不能视物?更不会有人能往这方面去想——也亏得他余威犹在,并没人走茶凉,是以这件事至今还被瞒得滴水不漏。
仝则皱着眉再问,“主帅深入虎穴,万一出了事,你要余下的人怎么应对?”
裴谨扯出一抹笑,幽幽道,“你想差了,我本就没打算干等着。真要出事,宁安的布防不足以抵挡,还不如待在土匪窝里更安全。”顿了顿,他指着身后亲卫的方向,“我可还带着半个月的药呢。”
都这么精打细算,分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仝则微微一窒,琢磨着他的话,蓦然发觉自己竟无言反驳了。
“走吧,”裴谨噎完人,坐直身子道,“快下雪了,再耽搁下去不好进山。”
仝则心下一沉,知道拦不住了,只问,“等到了地方,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裴谨大方的笑笑,“你是主演,我不过凑个热闹。扮做你的副手,一个会摸骨算命的师爷如何?”
言罢也不等仝则回答,掉转马头,不徐不缓地往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