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游恒打昏前的那种感觉涌上来,仝则猛地向后一踉跄,飞快逃脱了老钱的魔爪。
“你要干嘛?”他低声喝问,“是他的意思?把我弄晕,提前带下山?”
老钱没得手,皱着眉直看他,那眼神充分表达着,都明白还废什么话,赶紧让我下手不就得了。
“为你好,你看看你这样。等会动手,你能干什么?还得累大家伙照看,赶紧的,听话,我就一下,保准不疼。”
语气像糊弄小孩似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仝则忍不住腹诽,这帮军人下手根本没轻重,说不疼纯粹是扯淡。
“我没想赖着不走,你也不用把我弄晕,我已经晕了。你赶紧回去吧,人呢?我这就跟他们走。”
老钱知道他对自家侯爷情深意重,不知道他还能如此深明大义,不多废话痛快利索。于是正打算让人把他带走,不想那痛快利索的人倏地一下,攀住了他的胳膊。
利索人大着舌头嘱咐,“一定,一定要保证他安全,他不能出事,他那眼睛……还是,还是没好。”
这句没说之前,药劲已蓬勃发作,这会儿要不借着老钱的胳膊,仝则是真的站都站不稳了。
只是心里越发清楚,还是让裴谨先下手了,抢先把他归置到安全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不添乱就行,他得相信裴谨,相信那家伙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仝则手脚瘫软,意识混沌,好似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隐约觉得等清醒了睁开眼,事情应该就能摆平了,裴谨自然也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惜事实与想象,总还是会有些出入,仝则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一声爆炸声给惊醒的。
一睁眼,发觉自己还躺在车里,车子没动,不知道是不是连马都让那动静给彻底震傻了。
仝则坐起身,头还一阵阵发紧,他按着一边太阳穴,一手扯开帘子,只见远处有火光冲天,再看周遭,大约车子是停靠在了半山腰。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难受都忘了,蹭地跳下车,顺带把前头赶车的给吓了一跳。
那是高云朗的人,正匪里匪气的叼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皱眉瞭望火光,倒是一点不慌,“梁九的人都趴窝起不来了,嘿,侯爷这是要炸他个干干净净啊。”
是裴谨炸的,还是梁坤炸的,现在还未可知。仝则对这位预言小哥顾不上刮目相看,只觉得后脖颈子猛地一凉,似乎有种正被人窥视的不好预感。
一念才起,前方忽然传来了整肃的马蹄声,影影绰绰地还有汽灯火光在闪烁。
听见动静的刹那,仝则一颗心总算落袋为安,那是裴谨带出来的队伍,不会错。土匪赶路绝不会这么铿锵,这么齐整,听上去一丝不乱。
高兴劲还没发出来,也不过就在眨眼的瞬间,他才刚看清队伍打头那人的熟悉轮廓,蓦地从斜刺里窜出个黑影,伴随一道劲风,那预言小哥一声没吭哐当倒地,而他的太阳穴也被顶上了一把枪。
鲜血混合着烈酒、泥土的气息,还有凛冽刺骨的杀意,不必转头,仝则也知道来的是梁坤。
梁坤是从密道里逃出来的,他一弹未发,十分艰难的甩脱了追踪他的亲卫,身上的血则是他为保持清醒,自己割破手臂的结果。
整间寨子全军覆没,用的不是蒙汗药,而是让人无知无觉的软筋散。等到酒酣耳热之际,一群人突然从天而降,山里山外的匪兵拿起日常所用刀剑,这才惊觉连挥刀砍向敌人的力气都没了,一寨子的人全成了软脚虾。
梁坤比别人的厉害之处,也仅仅在于更早发觉了这一点。意识到不对,第一反应是去武器库,不料两把钥匙居然没有一把能打得开门。那一刻他是彻底慌了,脑子里闪过大势已去四个字,良久才淡定下来,佯装指挥,却暗地里抛下众人,潜进事先挖好的密道中。
密道直通半山腰,路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惜他走出来,迎接他的,只有远处那一团火光,
苦心经营,一朝尽毁。
梁坤不怕死,反之凶残和暴虐已是融进他骨髓里洗不掉的特质。此时火光映红双眼,嗜血的疯狂被激发出来,与其苟延残喘躲躲藏藏,不如爽性来他个痛快。
他看见了跳下车的仝则,同一时间,也看见了策马而来的裴谨。
梁坤知道枪口对准着的二毛子,根本就不姓王,更不是什么俄国人派来的,十有八|九是裴谨的人。而如果他没猜错,那个一直装瞎子蒙事的神棍,应该就是裴谨本尊。
何其有幸,梁坤禁不住在心底狂笑,在这么个辞旧迎新大吉大利的日子口,他终于和自己心心念念要对抗的人,正面相逢了。
裴谨在左右汽灯照射下,能大概其看清脚下路,也能大概其看清前方人,随即头顶铮铮的一疼——上马前被石子绊过一下,他当时就觉得要坏事,至少事儿不会像看上去那么顺当。
之后他找到了密道,派人前去追捕,估计密道出口就在山腰附近,便赶过来围堵,果然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又迟一步,裴谨用尽浑身力气才逼着自己把失控的心跳给压了下去,他甚至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幸好他出现了,不然仝则很可能会被梁坤直接一枪毙|命。
梁坤不躲不逃,证明还没死心,狗急跳墙,这是要在自己面前再赢回一程。
裴谨当先勒马,一抬手,身后奔驰的队伍整齐的停在当下,三十多人不算浩荡,却凭空停出了一股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从仝则一对迷离的醉眼望过去,裴谨的双目此刻异常澄明,灯光透过他的瞳孔,折射出刀锋般冷冽的寒光,恍惚间,这个半瞎好像又变回了曾经所向披靡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然而大元帅背后的中衣,早被冷汗打湿了。
仝则稳住呼吸,迅速掂量了下,自己掏枪的速度无论如何是赶不上梁坤扣扳机的速度,那么还是别做无谓挣扎了,他需要等待裴谨先给出反应,然后再相机作出相应的配合。
梁坤一夫当关似的,先扬声吼了一嗓子,“都别动!”说着,把仝则揪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阴阳怪气的冷笑道,“裴侯爷,你大驾光临鄙人的寨子,怎么还更名换姓装瞎子,害得我以为你是哪路跳大神的,真是失敬了。”
裴谨没吭气,只做了个伸手的动作,钱亲卫立刻明白这是在要枪,而且是在要上了弦的枪。
什么意思?莫非侯爷打算亲自射杀梁坤,可他……看得见么?
能骑马是出于训练有素,和马配合得当,除此之外还得他时常提醒路上遇到的坑洼,但射击可是个精准活,莫非……
钱亲卫一边想,基于服从命令的习惯,一边将枪递到了裴谨手上。
下一秒,裴谨做了极尽张扬且拉风的动作,抬起手臂,在半空中啪地一声拉开保险,单手持枪瞄准梁坤眉心,半晌举枪的右臂才顺势垂落。
动作做得有型有款,就好像他真能看得清楚似的。
不过花哨和吸引人的都在前头,身后人看见的则是另一番画面,每个人都看懂了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手势——摸到有山石遮挡的右侧,迅速击毙。
最后一排的一名瘦小亲卫在此时悄无声息地下马,而裴谨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为他起了掩护,“抓个无名小卒没意思,你的目标是我,我也想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单挑吧。”
梁坤阴森森一笑,“无名小卒?侯爷做大事的人,果然拿得起放得下,那么炙热火辣的情话,啧,下了床就全忘光了?”
这话说的够直白,裴侯身后的兄弟们听得是老脸一热,旋即又开始默默反省,那是演戏而已,更是土匪恶意诋毁侯爷清誉,岂能当真?!
裴侯爷半点都不脸热,枪口举起来接着再瞄,“单挑还是被乱枪打死,给你一刻钟考虑。我会开第一枪,你可以把那个人肉挡箭牌再拉近点,方便我穿糖葫芦,还省子弹。”
他话音里带着一丝讥诮,剩下的则是满不在乎,梁坤听得心里泛起嘀咕,莫非真是露水姻缘,不能扰乱这姓裴的一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