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晚把小面团儿哄回去后,殷大公子第二次坐上顾疏的自行车。有了早上的经验,殷朝暮显然要放松许多,一双手很自然握住顾疏身后宽松的外套,一边感受这种奇特的体验。他从前,别说被人用自行车带着,就是自己骑自行车的次数,也是只手可数。
凉风习习,不算快的车速,穿花绕柳一样避开行人的路线,都让他心里一阵儿轻快。殷朝暮带着笑看一辆辆自行车或超越他们、或被他们超越,乐此不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几乎所有骑车带人的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档,像他们这样一个大男人后座上是另一个大男人的情形,不能说没有,总归不算多见。
人家男生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叫浪漫,他们这叫什么?
一路前行,车子行驶到某一个熟悉的路口,顾疏刹住把,一脚撑在路边人行道上,转过头来,脸上稍微有点犹豫。
“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处理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嗯,就十分钟,行吗?”
其实殷朝暮很想问“什么事”,但看顾疏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得默默点头,从车上跳下来。
“好,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吧。”
顾疏显得很高兴,一贯冷清的嗓音都染上暖意,“嗯,你乖乖在这里等,别进去,知道吗?”
什么叫“乖乖在这里等”!又摆师兄的破架子是不是,殷朝暮不大甘愿地点点头。这说的什么话啊,不知道一般电视里演“别进去”,往往一定且必定会导致“进去”的吗,他真心怀疑顾疏这么多一句嘴,到底是想不想让他跟进去。
风有点渗人,殷朝暮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越瞧越觉得这条巷子就是之前顾疏每次消失的地方,怎么说都不能不进去看看……他跺跺脚,干脆地沿着顾疏离开的方向走。
街道有些破败,而且越走越窄,两边商铺门脸都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越往里,打烊未开张的店就越多,在京都这等繁华之地,只与外面一街之隔,却零落得带着风月过后难以为继的寂寥。殷朝暮越走心越凉,这分明就是一条暗娼与地下赌场汇集的夜市巷,而且还是颇不上档次的那种。
前面有两条岔路,他一眼望去哪一条都没有人影,于是开始踌躇。这种地方他待着尴尬,早知如此,还不如站在外面吹冷风。正在懊悔间,身后有声音响起,顾疏骑着车子敛了眉头居高临下的瞧他,神情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忧虑,总之复杂得很。
殷朝暮就像《圣母玛利亚的孩子》里,那个因为打开第十三道门而心虚的小姑娘,讷讷无言。别人或许还可以装作无知,但他不同,他清楚顾疏一切家底,顾疏一定是来这里看他的母亲,而顾疏也知道他清楚这一点。他偷窥到了别人小心掩饰的不完满,这是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
“走吧,这里不是你这种少爷该来的地方。”最后还是被冒犯的人开了口,翻身下来同他并肩推着自行车走。
殷朝暮不好开口,虽然顾疏早就清楚他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那些不光彩的身世,但这样明明白白解开来瘫在阳光下,尤其顾疏那么骄傲的人,殷朝暮隐隐有些愧疚与忐忑。他试图尽量大方地谈论这件事。
“额,你刚刚,是去看望伯母吗?”
“嗯。”
“她……还好吧?我是说,你不多陪伯母一会儿吗?”
“不用,她很好。”
“这样啊……”殷朝暮没词儿了,就在他打算如何找个话题将这一段儿插曲粉饰过去时,顾疏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家的情况,但我还是想让你亲眼看一看。现在你看到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或是瞧不入眼。”
顾疏说这话时脸是冲向正前方的,语气也稳得没有丝毫动摇,可殷朝暮能看到他握在车把上的手在一寸一寸,慢慢攥紧。
“我确实早就知道伯母,额,嗜赌。但是这跟舒不舒服没什么关系吧?用你们大陆的话说,都解放这么多年了,全国人民当家做主,谁也不该瞧不起谁啊,反正都是为了生计。”
“你不觉得我很讨厌、看了就让人难受?”
“额……”这倒有点,没想到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殷朝暮差点儿就猛点头同意。好在他迅速意识到顾疏此刻正钻牛角尖儿,就算是实情也不能直白地说出来,于是做了做加工。“你性子太骄傲了,如果能再温柔点儿,我觉得还不算太讨厌吧……嗯……应该吧。”
顾疏停下脚,定定看着他,殷朝暮悚然而惊,莫非自己说得还是太直白把这人又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