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廖天骄忽然停下了脚步,佘七幺问:“怎么了?”
“不、不知道。”廖天骄捂住胸口,他没有心脏病,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某个角落仿佛突然间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jsking……”廖天骄忍不住道,“难道是jsking出事了?”
佘七幺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小姜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我……”廖天骄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只是莫名地心慌,然后是直觉,他觉得姜世翀出了事,在那一瞬间。
佘七幺回过身来,握住他的手说:“别自己吓自己,距离小姜完全消失还有两日一夜,我们还有时间。听到没有?”
廖天骄犹豫着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佘七幺的手,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温度。
他们自己的处境其实也并不太妙。这座诡异的断头村,不仅村名诡异,村人也诡异。全村几乎都是老人,看不到半个青壮年,而那些老人们就在这深夜之中迎候在村口,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就像是在许久之前便已经算到了那样。怎么想,怎么让人害怕!
廖天骄揣着戒备,边走边谨慎地打量四周。这整座村子里的房屋都已经十分破烂,不是这里的屋顶破了个洞,就是那里的院落塌了半堵墙,很难想象这些老人就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度日,更不用提这周围看不到农田,也没有商店,如果不是这些人都在动,也都有影子,他恐怕真要怀疑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是死者的村落。然而,与之相反的是,这座村子里却有许多道教的痕迹,或者是一座废弃的炼丹炉,或者是一张褪色的吕祖像又或者是一面扔在垃圾堆中蒙尘的扭纹青铜镜……
这着实是十分奇怪的。这里既然是李岄的故乡,村里人受道家影响想必不少,村中多道教的东西也属正常,然而这里道教的法器神像虽多,却被如此轻慢对待,未免让人摸不透村人的真正意图。这些人到底是信奉道教,亦或背弃了道教?
当一行人走到村中央的时候,廖天骄看到了更让他惊讶的东西。原来这村子的中心竟然竖立着一座不知多少年代之前的石像,石像约有两米五高,算不得气势恢宏,但其雕凿工艺却十分精湛,衣袍纹理,配饰动作,无不美轮美奂,然而,这尊石像竟然没有头颅——它就那样披挂着一身肮脏的青苔,以无头的姿势斜斜矗立在天幕之下。
佘七幺也看到了这尊石像,他看了两眼,随后低头疑惑地嘟哝了一声:“道德天尊?”
“咦。”廖天骄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无头的石像竟然是太上老君?
道家奉三清为尊,其中的太清之主便是道德天尊,也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太上老君。李岄明明是个天师,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后荣归故里,他的故乡人却处处轻慢道家的东西,甚至树了这么一尊没有头颅的老君像,这不是亵渎神明又是什么呢?而况这尊老君像,观其雕刻风格,恐怕还不是近些年的东西,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天骄忍不住对那尊石像看了又看,他想搞清楚石像头颅是被弄断了还是原来就没有,如果是弄断又是被什么弄断、何时弄断,无奈这石像虽不高,却终究比廖天骄的人高,旁边又有那些老人在,因此他终究没能看清那尊石像的头颅裂缝处是个什么样的截面,也就判断不了断头的成因。
一行人就这样路过了石像,继续沉默地往前走着。沿着划过村子中轴那条笔直的的小路往前,他们不断穿过一座又一座破旧的屋舍。或许是因为气氛古怪,廖天骄只觉得这条村中小路长而又长,仿佛永无止境,当然这只是错觉,不久,领头的人就停了下来。
“到了。”
出现在佘七幺和廖天骄眼前的是一座既体面又气派的建筑,别说是出现在这个村子里,就算是出现在那些以古建筑作为旅游亮点的景区都不由得让人赞叹。朱漆大门歇山顶,屋脊线条秀丽流畅,门口则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匾,上书“李家宗祠”四个字。
领头的老人走上前,颤颤巍巍地摸出一串钥匙,打开锁头。伴随着“吱呀”一声,两扇大门向后打开,老人再次比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客人请进吧。”
佘七幺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人们沉默着,佘七幺等了一会,怒道:“别以为你们是老人,我就不会对你们动手?”
为首的老人却摇摇头:“不是我们不告知客人,而是这件事除了我李氏先祖李岄知道以外,我们谁也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
“当年李祖驾鹤西归前曾留下遗言,一嘱我李氏嫡系后人不得修习道门法术,违者逐出家门;二嘱我李氏后人于二百年后的今时今日迎接两位贵宾到来,并带至李氏宗祠。”
“可是现在才过去了一百八十年。”廖天骄道。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李祖尚有教训,李氏后人需得留居山中,守住老村,但每代都应派遣二、三子弟出山生活,代为联系外界,如遇多人失踪或癫狂、山岭涌血、村中石像转向这四件事中的任意两件发生,那便是贵客将提前到来的征兆,必得回报村里,使李氏子弟做好迎客准备。”
佘七幺与廖天骄不由得对看一眼,两人都为老者话中包含的信息所震惊。多人失踪说的难道不是灰夜公馆那些枉死的人?多人癫狂说的难道不是戚佳妍的《山鬼》造成的群魔乱舞?山岭涌血是肖家村附近的地穴奔涌灵血髓,至于石像转向……
廖天骄远远看向那尊斜斜的断头石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出溜了上来。他已经见过鬼、见过妖,数次出生入死,历经艰险,但是不知为何,还是为这句话所震慑。这一刻,他感到了害怕,对了,这种害怕与他曾经想起佘玄麟的时候一模一样,是一种面对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时,自然而然生出的畏惧!
廖天骄想着想着,忍不住给了自己嘴巴子一下。搞什么,佘玄麟是佘七幺的祖父,九君山的大靠山,玄武的挚友,他越强大,他们就应该越安心,就算他厉害得能够未卜先知,甚至操控未来,可他不也还是死了吗?想到这里,廖天骄才微微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佘七幺正望着那宗祠里面一动不动。
“怎么了?”廖天骄问。
佘七幺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答,过了会才说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进去。”说着就要放开廖天骄的手,廖天骄赶紧一把抓住他的。
“喂,搞什么,你进去,我当然也进去,别想把我丢在外面,这些老头老太这么吓人,你真的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
佘七幺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外面那群面无表情的老人,又看了看宗祠里面,最终拿定了主意说:“好吧,我们一起进去。”
门在两人进入后的瞬间便无声地合上了,廖天骄还回过身去试了试,自然已经无法打开。就跟肖家村的单宁居所一样,或许这里也有一个阵。
佘七幺低声说:“小心了,那个李岄很厉害,我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廖天骄“嗯”了一声,警惕地跟在佘七幺身后。
两人穿过天井,依序进入三间屋子看了看,意外地却并没有找到特别的线索。这三开间的屋子左右两个厢房分别是杂物间和一个守夜的小屋子,中间供奉着一排又一排李氏族人的牌位。廖天骄看了一圈,有点意外说:“李岄的牌位呢?”
佘七幺也跟着找了三遍,奇怪的是,这些供奉着瓜果和长明灯的神主位中果然没有一块写着李岄的名字。这是什么情况?
廖天骄想了想说:“佘七幺,我刚看到这屋子后面好像还有空间,会不会在那里?”
于是,两人走出屋子,很快找到一旁一条隐蔽的小道抄到屋后,随之,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这屋后无遮无拦,竟是直接连接着半爿山坡,因而显得无比开阔,月光之下,那整整一大片坡地上都竖立着各种各样的石碑,有些石碑大,有些石碑小,有些石碑高,有些石碑低,但无一例外都刻满了文字。想不到这竟不是坟场而是一片不知何来的碑林。
佘七幺在看到那些石碑的瞬间,耳边就不由得轰然炸响,他还记得自己曾在戚佳妍三生石血池的世界里莫名落入一块类似的碑林,这两者之间可有联系?他想着,忍不住匆匆向那些石碑看过去。只见每块石碑上头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故事、有传奇、有传说,有佛经也有道教典籍,但无一例外都在描述缘起、描述因果……
怎么会这样?佘七幺越看越快,越看越急,他不顾廖天骄的呼喊,在这片碑林中迅速地穿梭起来,当他看到某块碑上所写的唐时某书生救下一头赤狐的故事时,他终于确定,这片碑林与他曾经见到过的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刻,就连佘七幺都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眼前所有这些因果论述都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证明着冥冥之中的某些定数,而他却不知道那定数的终点会是什么!
“佘、佘七幺!”廖天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怎么突然跑起来了……你怎么了?”
佘七幺看向廖天骄,看着他的脸孔,慢慢地,他将自己慌乱的情绪压抑下去,隐藏起来,很快,他又摆出了那副傲娇的调调说:“你怎么那么没用啊,佘爷跑两步就跟不上了咝!”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要告诉廖天骄,不要让他被这种恐慌所拖累,他要做廖天骄的依靠。
廖天骄无奈道:“拜托,你刚才都飞起来了好吗,我就两条腿怎么追你。”
佘七幺咳嗽了一声,转开话题说:“你那个,发现什么没有?”
廖天骄说:“没啊,我光顾着看你哪顾得上……哎,那是什么!”他指向某处。
两人刚才光顾着奔跑都未注意周围,此时才发现这一带的碑林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所有的石碑都好像比周围要矮上一截,只有其中某块石碑格外高大,因此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佘七幺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碑上“岚州太清山先祖李公岄碑铭”几个大字。
想不到,李岄的墓碑竟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