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芮钰姑娘都使唤了人去那书画铺子排队。
可惜苏青瓷不了解,这文人雅士一旦和银钱沾了边儿,就俗气了。众人对他的评价一落千丈,但他的词又确实做得好,实在叫人又鄙视又舍弃不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却说纪澄拿到那诗笺读了一遍,的确写得几妙,尤其是那“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之句,读来叫人感慨万千。读过这词之后,纪澄晃眼间见那诗笺的左下方有一枚笺色的拱花技法轧出的印,因为与笺纸同色,所以不细看很容易忽视,可若是一旦发现了就会别有印象。
那印上写的正是“清溪”二字,这是余夫人送给纪澄的号。这诗笺正是纪澄所制,只不过由纪家的铺子“清藏阁”刻成了版印了出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那清藏阁是卖纸画笔墨的地方,也有掌柜的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秘珍字画,但在京师这藏龙卧虎之地,实在不算有名。但这会儿借着苏青瓷的光,可算是打出了名声了。
因为苏青瓷的新词摒弃了其他纸铺出的花笺,专挑了清藏阁出的印有“清溪”号的花笺。这也算是苏青瓷对纪澄的回报了,当初他在兰花巷住的时候,给沈萃写词,柳叶儿拿给他的就是纪澄做的花笺,无意间说了嘴,叫苏青瓷知晓了。
苏青瓷本就痴慕纪澄的美貌,又得知那花笺是她做的,心道这就是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了,他心里头将那有的没的肮脏的想法想了一大圈,可惜苦于没有机会接近纪澄。这才想着用这清藏阁的花笺向纪澄传递情意,好叫她知晓这都是他替她做的事情。
当然苏青瓷的作用不可忽视,但也得亏纪澄这花笺构图精巧,笔法秀美,绝非等闲匠人所能做出的,所以“清笺”很快就打出了名号,虽然还比不上南方的“顾笺”那般赫赫有名,但也隐隐有后浪赶前浪的趋势了。
自然这也是后话。
既然得了新词,自然要听新曲,这可难为那歌姬了,没有练过,临时哪里又唱得出来,叫老太太好生遗憾。
沈萃见了更是得意,朗声道:“老祖宗想听新曲,孙女儿愿献丑。”
老太太指着沈萃大笑,“我这都忘了,咱们家可不是有个百灵鸟转世的萃丫头么。”
沈萃上前大大方方地唱了一曲,她的嗓音独特,轻哑中带着空灵之感,的确十分好听,就是太年少了些,唱不出那词中的韵味,叫人些许遗憾,不过很多人都听不出这细微差别的。
“好,词好,歌也好。难怪咱们家萃丫头能赢了中坛选艺。”老太太笑着道。
苏筠听了这话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她的那支舞练了一年多,中坛选艺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哪知却惜败沈萃之下,若是沈萃真有实力也就罢了,可是在苏筠听来,沈萃的歌不过就是比普通人好上了一些,全靠那词来衬托,根本孙算不得真本事,她心里一直就没有服气。
这会儿听见老太太说沈萃是名副其实,她就更觉委屈,何况这还是在自己的心上人沈彻面前说的哩。
苏筠在苏州时那算是世家闺秀中的头一份儿,从来都是光芒最耀眼的那个,到了京师因着客居在沈家,所以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现如今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所以只见她朝着老太太嫣然一笑,“既然五妹妹已经开了头,我也给老祖宗跳支舞吧。”
☆、72|树叶曲
“好,年纪轻轻的姑娘正该活泛些,想当初我们年轻的时候,敲着碗都能跳舞,是不是老姐姐?”老太太转头对苏老夫人道。
“谁说不是呢,当初就你玩得最欢。”苏老夫人感慨道。
苏筠跳的就是她练了一年多的“云袖舞”,不过她赴宴时却没准备云袖,这会儿让丫头去取一来是远,二来话都出口了再等就过了那个兴奋劲儿了,于是将挽在手上的披帛取下来,又向旁边的沈荨接了她的披帛,权充云袖了。
“阿荨帮我抚琴如何?”苏筠笑着邀请沈荨。
女儿家弹琴练筝,虽为怡情,可多少也是想在人前表现的,沈荨自然是欣然同意。
沈荨的琴艺侍从寒碧姑姑弹得真的不赖,但一来是她平日并不用功,二来年纪太小心性也有些浮躁,所以就缺了些意境。而苏筠的舞却是叫人目乱神迷。
轻薄的披帛舞做云袖,虽然缺了一点白云出岫的出尘之美,却又别添了彩虹逐月的艳丽。
云袖如山间雾霭,将苏筠绝丽的颜色遮掩得若隐若现,仿似山谷里独自摇曳的山茶,忽而云袖舞做繁花,又将苏筠烘托得仿佛万花园里的那朵盖世魏紫。
苏筠的身段儿非常柔软,舞起来韧劲儿十足,而且她这段舞最高\潮的部分是连转了三十圈,云袖舞成了一个光球,将她缠绕起来,然后云球绽开,苏筠原地左右轻轻一划,身子一蹲,往前倾斜做了个漂亮的收尾姿势,柳腰细摆,裙摆在地上铺出一个大圈来,像一朵艳丽的海棠。
这三十个圈转下来,苏筠居然一点儿没晕头,实在是本事。跳舞的都知道,这转的过程里眼睛得有个焦点,不然很容易晕头,苏筠那焦点自然就在沈彻身上。
因为有云袖遮掩,所以她看得有些肆无忌惮。只是沈彻却似乎有些不解风情了,苏筠这舞了一路,沈彻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场中她的动作,可身体却是微微侧向他旁边的曾修文的,或点头或低语,注意力显然并未在场中,真是白瞎了苏美人的秋波。
场中就苏筠一个人在跳舞,纪澄自然只能盯着她看,看到苏筠那样子,就难免会帮苏筠去看沈彻的反应。
其实那不过是人的自然反应,纪澄也是无意识地瞥过去的,可真当瞥过眼去,正撞上沈彻的眼睛时,纪澄就立即想起了自己的那点儿破事儿,立即就收回了视线,还此地无银地转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梅子酒虽然酒劲不大,但喝多了也是有后劲儿的,纪澄到这会儿已经喝了五、六杯了,最近心绪不静,所以难免贪杯,这会儿有些酒意上头,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天香楼的事情来。
那般丢脸的事情纪澄压根儿就不愿意想的。那波斯舞如今想来就是艳\舞一段,她当时也是吓倒了,心里紧张又怕被人瞧出端倪来,所以一个劲儿往那楼里姐儿的模样靠,这样别人才不会相信那是她纪澄。
何况那鼓点敲得又太激烈,太有节奏,纪澄的腰臀和四肢完全不用听脑子使唤就摆动了起来,她舞到沈彻跟前时,沈彻坐着,她站着,沈彻的视线正好平着她的肚脐。
纪澄身上那套衣不蔽体的衣裳,光是腰就露出了一大截,她满脸的尴尬和满心的别扭,索性转过身去。到后来回想起来,纪澄才发现简直大谬,那她当时岂不是正拿屁股对着沈彻,那还不如用肚脐呢。
此是第一尴尬,后来在马球场的休息处,她又被沈彻白白将身子看了去,彻底知晓了那人的恶劣,而且沈彻简直就是视礼教于无物,所以才那样放诞,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风流多情,根本就是风流无情,拿女子当逗乐的玩物而已。
纪澄心里安慰自己只当是被狗看了,少不了又为苏筠的“天真烂漫”而惋惜,真可谓芳心错寄,一腔痴情付流水。
至于沈彻见纪澄跟老鼠见了猫似地撇开眼睛,白皙的脸在灯火下映出一片绯红,这种明明有撩人意,却又故作矜持的作态沈彻见过无数,他也的确欣赏女子含羞带娇时的美态,不过因他新得了芮钰,正是兴头上,所以无意应酬这位心眼儿多得堪比太湖石的纪家表妹的情意。
想起芮钰,自然就想起了佳人之约,沈彻把玩着杯中酒,只但愿芮钰能聪明些,能多吊他一阵子。
却说以这位芮钰姑娘在京师的大名,沈彻自然是早有耳闻,且他是脂粉场中的常客,也见过芮钰几面,不该都好几年了才得手。只是芮钰能有今日的名声,与她那玩弄男子于鼓掌之间的能耐也有极大关系。
姐儿最知道男人是一得了手就不珍惜的,好上几天就撂开了手,所以芮钰虽然同时钓着好几条鱼,偶尔给点儿甜头,却一直让他们沾不了腥。
沈彻早前就有亲近之心,不过芮钰钓得太高,他也不恼,反而还生怕她不吊胃口,所以在芮钰看来沈彻是最稳得住的,这都几年了,依旧是不温不火,不亲近也不疏离,芮钰这个钓鱼者,反而被钓了过去,心里那个痒啊,就恨怎么没能收拾了沈彻。
只是女儿家不比男人,芮钰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年纪比沈彻还大,只是护养有方所以看着还娇嫩鲜妍,可底子里早就疲惫不堪了。
一旦她们这样的人起了退隐之心,首先就是得找个男人托付下半身,也不用他们付赎身银子,其实芮钰早就是自由了的,可是她们这样的人是一入淤泥终身都腥,哪怕从良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还不如在楼里待着还畅快些。
却说芮钰既然起了托付终生之心,自然还是想找个心仪之人,沈彻自然是首选。家世富贵、容貌俊逸,虽然风流了些,可是以芮钰的品貌,自有能唤得浪子回头的自信,全看她会不会拿出整副本事而已。
芮钰看得清楚,沈彻自然也不糊涂。芮钰想找个人依托,可惜找错了人。但这种一闪而逝的内疚对沈彻这种“负心汉”来说实在不足以让他收手,本来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凭本事,若是芮钰真有那勾人摄魂的本事,沈彻也不是不能给她个依靠。
只是沈彻能明显感受到芮钰有些急躁了,少了些趣味儿,但愿今日佳人之约不要扫兴才是。
就在纪澄和沈彻各自的走神中,苏筠的“云袖舞”也到了最后一舞,她侧身弯俯于地,脸向着沈彻一方摆出最终的姿势,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可是沈彻的眼光却是越过了她看向后方。
苏筠心底一沉,起身后她微微侧了侧头,心里已经看明白了,沈彻刚才望向的是纪澄。
沈彻这一招祸水东引简直是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不过一眼就替纪澄又招了麻烦。
苏筠这令人惊艳的舞一跳之后,沈萃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她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中坛选艺那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苏筠居然没中选。
老太太扫了一眼身边的纪兰,看到这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想纪兰不择手段也是为了她女儿,老太太也不好多加责怪,只是这也太落于下乘了。
沈芫见老太太沉默不语,心里也明白了三分,笑着朗声道:“既然阿荨和阿筠都给老祖宗尽了孝心,孙女儿也不能落于人后。”
沈芫擅长书画,往年家宴她也不止一次表演过,所以笔墨纸张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回沈芫有心在未婚夫面前露脸,震一震他,将来嫁到曾家也好叫他高看一分。
所以沈芫并不仅仅只是作画,而是让沈荨给她抚琴,她的东南西北四周分别立了四面屏风,屏风上嵌宣纸,她在中央起舞,随舞作画,一舞完毕,四面屏风上东面是绘的牡丹、南面是一对戏水鸳鸯、西面是孤舟漾波、北面是月上柳梢。
且不说四幅画做得十分精妙,便是那舞姿竟然也不输苏筠几分,可见沈芫这京师才女的名头真不是白得的,素日不过是行事低调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风。
老太太自然是一脸的欣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曾修文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了得,这会儿满脸通红,眼里却有遮也遮不住的情意涌出。
沈芫之后连卢媛也跳了一支剑舞,剑舞得很有气势,就是缺些柔美,算是无功无过吧。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姑娘都展现过才艺了,唯有纪澄正扶额苦思。
沈芫推了推纪澄,沈荨和苏筠也来起哄,纪澄苦笑道:“好姐姐,我没有什么擅长的,倒是会做几道菜,难不成要让我在这里表演做菜么?”
“你撒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叫纪澄心头一颤,弘哥儿已经“咚咚咚”地跑到了纪澄面前。
“哦,我怎么撒谎了?”纪澄逗弘哥儿道,她不知道小孩子会说出什么天真的语言,心里可真是没底,但愿弘哥儿别说自己会爬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