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颜色变更深,云层很厚,雨是毫无征兆淅淅沥沥落下的,突然变大,轻一阵重一阵,隔着紧闭的门窗,常分不清远近。
房间的暖气在凌晨一点才开起来,被子上的潮意没这么轻易褪去,关掉最后一盏灯,陈嘉效无声走回床上,掀开被子躺进去,侧身揽住了那团轻柔如云的身体,郑清昱没有睡着,动了动在他怀里调整姿势,腰还是酸的。
陈嘉效伸手替她拨开一动就在脸上散开的碎发,忽然听到她问:“如果今晚我没有去找你,你还会找我吗?”
说完,郑清昱自己都觉得矫情,好像小朋友耿耿于怀和同桌闹了别扭自己忍不住先越过了“叁八线”。
“我会。”陈嘉效没有片刻犹豫,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自嘲,如实告诉她:“但你实在拒绝我太多次,从一开始你眼里就没有我,这让我很难不怀疑自己,对我心仪的女孩而言,我有这么糟糕吗?”
郑清昱睁着眼,无意识玩弄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小声说:“这次,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陈嘉效听到了,没说什么,心头无法控制狠狠一悸,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早上,难得郑清昱比陈嘉效醒得早,等陈嘉效也穿好衣服,她把窗帘一拉,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挺扫兴的。
陈嘉效动作更快,问她吃不吃早餐,郑清昱没这个习惯,家里冰箱也是空的。
复工第一天,早高峰恐怖如斯,饶是他们已经提早十五分钟出发,还是被堵在原乐楼开外两百米的十字路口。
郑清昱把伞拿出来,打算走过去,默认陈嘉效把她车开走。
“六点过来接你。”
“不用了,今天估计要开会,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结束。”说完,郑清昱自己想起昨晚他问她明晚有没有空,“明晚有什么事吗?”
陈嘉效眼风一扫红灯还有六十多秒,而且前面看不到头,扭脸过来看着她说:“有人请吃饭,我想带你一起去。”
他足够坦荡。
郑清昱一时没说话,还是陈嘉效越过身去替她把门推开了,“回头再说,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嗯。”郑清昱撑开伞下了车,还是不免被淋到。陈嘉效目送她穿过车队顺利走上人行道,直到人看不见,道路还是一点松动的痕迹都没有,眼看着又一轮绿灯转红,这种无能为力被束缚的感觉,一大早的确让人挺恼火的。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 di a n.co m
四周早就响彻鸣笛,喇叭按爆,还有人伞也不打下车来爆粗,陈嘉效往后一靠,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狼狈的人间,想点烟,突然想起来这是她的车。
手机亮了一下,他拿起来,郑清昱告诉他前面发生了车祸,交警刚到。
“你们急诊又有得忙了。”这句话发出去后,陈嘉效放空思绪,慢慢摩挲烟盒,视线落在被雨帘模糊的倒计时上,再次看向屏幕,郑清昱发了两条消息。
“你开车注意。”
“我到了。”
忽然觉得一整天的分开都是难以忍受的。
如陈嘉效所料,昨天晚上遇到的人是周非行,有些事并没有一夜之间就传遍公司,这样挺好,他和郑清昱的关系刚步入正轨,认真计较的话,发展还没起来。
昨晚,他知道她临时改去吃火锅也许不是因为真的多想吃,是因为韩餐厅说不定有一帮他的下属在。
陈嘉效心知肚明,却什么也没说。
她说她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其实对他而言,同样也是无比珍贵的机会。
但工作之外,他又想带郑清昱去见那些和他在生活有往来的人,像正常的男女朋友那样,让对方融入自己的生命。
BI“御用车模”黄梦寻,陈嘉效得叫她一声“姐”,两人小时候是邻居,几岁就认识了,后来大家又都是台高学子,陈嘉效上大学前两人交往挺频繁的。
大前年台高80年校庆的时候,两人碰见聊了几句,没想到不久之后陈嘉效就在BI年庆上再次见到黄梦寻,知道她就是BI花高价邀请来镇场的首席模特。
印象中的邻家大姐姐,成绩一直很优异,陈嘉效在台高初中部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活动也总能见到黄梦寻的身影,因为长相出众,性格好,能力佳,她是台高上上下下全体男生的“梦中情人”。
陈嘉效记得当初高考黄梦寻报了医学,可多年后再见,对方在干车模,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但黄梦寻天生硬件条件摆在那里,曾经江柳琳说过一句话也许是对的,“隔壁黄律师的女儿干什么都会成功”。
她这次重回BI,陈嘉效其实有暗中牵线,但她具体有没有搭上白人大佬又被始乱终弃最终只能舔着脸回归本行,陈嘉效不知道,也没兴趣和闲心去八卦。
只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罢了。
这个年,江柳琳还提起当年那几个邻居,她和陈霆民工作忙,小陈嘉效就跟在那几个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跑。后来夫妻俩离婚,陈嘉效上初中就在学校跟本校老师长住,在托管班一待就是六年。
这趟回国,江柳琳本来想去看望一下那个老师的,却从陈嘉效口中得知老师早几年患癌已经去世了。
六点多的时候郑清昱给陈嘉效发消息,问他忙完没有。陈嘉效直接拨了通电话回去,郑清昱没接,一分钟后发了张图片过来,不用点开陈嘉效就一眼认出是在发言讲话的陈霆民,揉了揉额角无奈发笑。
“什么时候结束?”问完,陈嘉效就把电脑关了,拿上车钥匙和大衣往外走,等电梯的时候郑清昱回消息了,“大概二十分钟。”
“想吃什么?”陈嘉效忽然觉得自己很俗,不过两人的确只能清晨分别,晚上再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吃顿饭是最充裕的。
这其实和去年没什么差别。
有下班的员工碰到难得也是这个点从公司离开的陈嘉效,略显诧异,调侃他:“陈总着急去约会?”
陈嘉效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这更让人膛目结舌,以至于最后电梯到了是陈嘉效提醒她们该进去了。
人先走一步,身后立马议论纷纷,觉得一向冷酷的上司似乎变了,但具体她们又说不上来陈嘉效有哪里不同。
路上,天已经黑了,街头灯光五彩纷呈,还是潮湿的地面发亮,只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冷空气刮面而过,让人不寒而栗。
陈嘉效接到了陈霆民的来电,对方问他明晚有没有时间,这回,直截了当说明想带他见见人。
整个新年,陈霆民也打过这样的电话,用威严的口吻问他来不来一趟过年,陈嘉效只接过一次,当时他人已经在东县了,听说江柳琳回国,陈霆民顿时无话可说。
想安排陈嘉效和厅长千金见一面的计划再次搁浅。
陈嘉效口吻冷淡:“不好意思,明晚有约。”
发妻的确把孩子教得很好,无论何时,哪怕陈嘉效和他父子俩相见总是针锋相对,陈嘉效也总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只是他这份“礼”,总让陈霆民觉得心里发冷。
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嘉效就把电话挂了,最后说了一句,“我有女朋友了,不劳陈书记费心。”
陈霆民听着忙音怔在原地,望了眼在旁边还没得及发挥作用的娇妻,“我说漏什么吗?”
柏橙也是一脸茫然,不太确定,“您听到他刚才说他有女朋友了?”
“他真他妈聪明,一个人这么多年,知道老子要给他牵线就突然有女人了?”陈霆民重重把手机一摔,将将擦过柏橙来不及闪躲的肩头,她将手机捡回来放到茶几上,安慰盛怒中的老人:“您别生气,也许是缘分到了呢,他谈了您还不开心啊。再说了,这些年他是不是一个人,他妈都还不一定了解呢。”
原本以为这样说陈霆民会松口气,谁知道他一双眼更是冷到极点,突然蹦出两点火星来,沉声开口:“有女朋友?陈嘉效是我陈霆民的儿子,哼,没有我同意,谁都休想进我陈家门!”
柏橙很久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表情一僵,脸也跟着白了,安安静静不再说话,其实心想这老头子糊涂了,把人生下来都没养过人家,这会想着要干预人家的终身大事,不是天方夜谭吗?
同时开始警惕,自己生出来的那个,在他眼里是不是永远比不上陈嘉效这个长子。
陈霆民那通电话,唯一有价值的地方是让陈嘉效知道会议已经结束了。
郑清昱的电话先打过来。
“我正要给你打。”陈嘉效会心一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到,抱歉,路上太堵了。”
“我到今早下车的路口等你。”原乐楼附近都是老式居民楼,道路狭窄,往外走一点可以避开一轮堵塞。
陈嘉效想了想,确认窗外真的没有飘雨,“也行,想好吃什么了吗?”
“有家湘菜馆,味道还不错,等见面再说吧,你注意安全。”
和陈嘉效预估的时间差不多,大概二十分钟后他远远就看到站在路边的郑清昱,无聊有闲的时候她也不会拿手机出来看,双手插在口袋里,观赏千篇一律的街灯一样,恰好站在薄薄一层光雾里,像在拍画报。
也许是心有感应,陈嘉效没摁喇叭,她就扭头看了过来。
如梦似幻的。
“等很久了吗?”
郑清昱身上带有阵寒气,但对于燥闷车厢来说,是一股清流,让人毛孔都不自觉舒展。
她这辆车里没有放香薰,但陈嘉效开这两回,总觉得鼻端不经意总能闻到她的味道,这一刻被填满了。
“没有,我看着时间走过来的。”
“那就去你说那家湘菜馆?”
陈嘉效唤醒屏幕,想导航,郑清昱说:“直接开去月亮湾,再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
陈嘉效照做,平顺开了段路,忽然开口:“今天很忙吗?”
“还行,习惯了。”郑清昱整个人靠着,懒懒的,其实她也不是总精神抖擞,腰背可以永远挺拔。也许是车厢太安静了,她扭了个头,主动和他说:“明晚上头有人来视察工作,要陪着吃饭。”
“需要喝酒吗?”其他的陈嘉效没说。
郑清昱撑着脑袋注视他英俊的侧脸,在婆娑街景里暗一阵亮一阵,眼睛突然有点涩,眨多两下就止不住闭上了。
“不好说,要的话也逃不掉。你呢?和谁吃饭?”
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住了,郑清昱垂眸看了一眼,两人同样修长干净的指尖缠得有些分不清彼此,她没拒绝,看了眼红灯,百无聊赖捉起他那只手玩弄摩挲起来。
“你主动问,我很开心。”陈嘉效同样没有抗拒她的举动,只是任她玩了一会儿,突然张开五指紧紧与她相扣,这一回,郑清昱随意一动没能挣开。
她索性放弃,歪头无声一笑,“这么喜欢被查岗啊……”
两人无声对视,陈嘉效将握紧的手放到唇边挨了一下,另一只手始终握着方向盘,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冷淡模样。
“嗯,这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每天干什么,去哪里。”
郑清昱沉默一阵,忽然在他掌心用力挣了两下,嘟囔:“说半天你也没告诉我你明天和谁吃饭。”
要转灯了,她很会找时机,陈嘉效无奈一笑,最后紧紧扣了一下,松开时,彼此肌肤都有些湿,腻在一起。
“以前邻居家的一个姐姐请客。”
郑清昱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你怎么长大的?”
她没往下盘问,这让陈嘉效心里有些长毛,皱了皱眉,但很认真回答了:“我两岁就被送去幼儿园那种‘鸡鸭同笼班’,就是多大的孩子都有,父母没空。后来正式上幼儿园了,周末就被我妈带去科室,寒暑假送回姥姥家,小学的时候住宿,初高中住那种托管班,是台高一对特别厉害的老师夫妻俩开的班。”
郑清昱是一个很合格的聆听者,陈嘉效有意看了她一眼,主动继续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学那会儿我爸妈关系就很僵了,两个人又都不着家,隔壁邻舍的叔叔阿姨看我可怜,就会叫我去他们家吃饭,孩子当中我也是最小的,那些哥哥姐姐同样照顾我很多,带我一起玩,给我辅导功课,所以他们有事找我,我能帮的都会尽量帮,人家也不想白拿人情。”
“累了?”从原乐楼到月亮湾真不远,不知不觉车就已经稳稳当当停在地下车库了,陈嘉效解开安全带,伸手碰了碰郑清昱额头。
她漫不经心弯了弯嘴角,“不是。我没和你说过是不是,我初中也是在托管班过的。”
而且,他说他小学的时候寒暑假都在东县,这让郑清昱油然而生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厉成锋说过。”陈嘉效面无表情提她把脸上碎发拨开,两人离得近了,彼此鼻息相接,眼神一触,同样冷静的瞳孔里同样落下一滴雨似的,翻起涟漪。
郑清昱一时分不清是在地下的灯光过于昏了,还是陈嘉效的眼睛暗了,漫到心口的那团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垂眸和他同时找到了对方的唇,整个人不自觉提着一副轻盈骨架退到角落,任他缠着自己唇舌吸吮纠缠,每一次换气的间隙一股酥麻流窜到脚趾,觉得车厢里的氧气很快就耗尽了。
陈嘉效喘息沉沉,一手不住轻柔抚摸她的眉、眼、鼻梁和脸颊,缠着她舌头不放,直到有发麻的感觉,用发烫的额头抵着她的一下一下间断含吻,绵密纠缠的津液声让人只想就此荒唐轻浮地放纵。
时不时,两人微醺的眼神相触,即使视野昏暗也能将对方近在咫尺五官上的细微表情看清,郑清昱揉了揉他锋利的短发,声带发紧:“湘菜还吃不吃?”
她不知道自己一池眼波有多婉转妩媚,还带着点惶然迷茫,陈嘉效拿滚烫的唇擦过她眼皮,惊觉一颤,又缓缓在柔软红唇那里流连不去。
郑清昱搂紧了他脖子,仰面承受,不知道吞下多少津液,嘴角都得有些酸,迷迷糊糊地乱想也许自己会缺氧死在这辆车里。